第二章 中

自從那一日在涼亭裡不歡而散之後,白涅跟青縷之間更是冷到冰點,兩個人幾乎不交談,也不相看,視線若不經意對上了,就會有人立刻別開;這怪異的氣氛,讓顏夫人很是擔憂,就怕苦苦請來的神醫會生氣走人,但跟女兒提起,女兒卻只是笑而不答。
唉,難道是她真的老了嗎?已經到了不了解年輕人在想什麼的年紀了嗎?
倒是源伯像個沒事人般,面對顏夫人的詢問總是四兩撥千金地擋開了話題,老人家把看到的都放入心底,深諳明哲保身的大道理。

夜涼如水,陣陣薔薇花香隨著風散布,從青縷居住的小院『飄香樓』飄來;白涅站在離『飄香樓』約幾十步路程的『沐雲閣』的走廊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小橋及湖;月娘倒映在水波上,隨著一陣又一陣的清風散了她的型又回復,始終不變的是她的柔光、她的光輝。
很奇異地,白涅現在的腦袋裡塞的都是幾日前青縷負氣離去的背影,過了這麼多天,他仍然找不出是哪句話惹惱了她,但他卻無法丟下她不管。
不單單只是因為她是他所選中的人,似乎有更深一層的原因在干擾著他,但他卻理不清那是什麼。
「郾修,有事嗎?」白涅沒回頭,但他知道郾修來了,那是他在仙界裡唯一深交的朋友。
「嘖!我明明消去了所有的氣,為什麼還會被你發現?」郾修從黑暗處走出,一頭亮銀色頭髮是他的專有標幟,據說他那一頭銀髮是因為在人間經歷太大的傷悲而在一夕之間變成銀色的,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樣的悲痛讓他在一夕間全白了髮,郾修從不提起,白涅也從不過問。
每個從人間修煉成仙的人都有一段不願提起的往事。
「你的腳步聲很大。」白涅耳力之好,連貓足落地的聲音都讓他稍嫌大聲。
「嘖!」郾修暗咒一聲,他只顧著要消掉自己身上的氣,卻忘記要把腳步放輕。「下次一定要讓你不知道我已經出現了。」
白涅笑了一聲為這問題作結。「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
「老朋友來關心一下,來問問看你到底找到『犧牲者』了沒。」
「不干你的事。」白涅口氣微冷,突然對『犧牲者』這三個字感到厭惡。
「太無情了吧!」郾修摀著心口,裝作心被打碎的模樣。「難得老朋友我有空閒來問問看你的狀況呢!」
「問完了,你可以滾了。」頭連回過去看一眼都不屑看,白涅用膝頭想也知道郾修現在絕對在做著摀心受傷的動作。
「唉,朋友做這樣的,真傷人。」郾修走到白涅身旁,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只看到一片柔媚月華洩在茵綠大地、洩在青綠湖水、洩在遠處那棟素雅的二層樓房。
「你在看什麼?」
「不干你的事。」白涅仍是直直地盯著前方,突然,他發現一抹纖細的身影在微風中行走著。「怎麼……」她怎麼會出現?
「有什麼不對嗎?」郾修看到白涅突然眼睛一亮,連忙轉頭過去看,卻沒看到什麼奇特的東西。
「你到底有什麼事?沒事就快滾。」白涅終於轉頭看向郾修,臉上是一片冷竣無表情,但眼睛卻洩漏了他的急切。
「……看來你有很緊急的事要趕去處理。」
「你到底有什麼事?」白涅要自己多一點耐心,克制著自己不要一拳揮上他的臉。
看見白涅臉上的認真,郾修也不敢再痞下去,趕緊說出他來的目的。
「我只是來看看你的情況,畢竟你可沒多少時間。我也得替你瞞住這件事,以防你在『搜尋』的過程裡有人來擾亂。」依白涅之前遇妖斬妖、遇魔斬魔的『輝煌紀錄』,要是讓那些妖魔知道白涅現在身中重傷,恐怕白涅會遭遇到危險。
白涅沒回應,只是把頭轉回去,繼續盯著那抹正在行走的纖細女子。
這次郾修終於看到白涅在注意的是什麼:是一名女子,背著光讓他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她在微風中顛簸地走著,看起來隨時有可能會跌倒;看到這裡他臉色略沉,心下已有幾分了悟,再看到白涅不經意顯露出的擔憂眼神,他心下略為驚嘆,卻更擔憂了。
「只希望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要讓自己陷入自己設的牢籠裡。」郾修語重心長,希望他的擔憂不會成真。「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吧!有事你知道怎麼連絡我。」
郾修說完,左袖揮起再落下時已不見了蹤影;而白涅從頭到尾都不作聲、不應答,但郾修的話卻在他心上投下了許多大石,讓他原就理不清的思緒更是紛亂。

青縷一個人趁著月色美,便要小紅給她披上貂毛大衣,讓她自己出來走走,反正都是自家庭園,應該不用怕有其他怪異的人存在;青縷走到小湖邊依著一塊大石坐在上面休憩一會兒,她的身體真的好上很多了,以前她是絕對不可能能有這樣獨自在月光下散步的機會,說來,真的要好好謝謝那位神醫才是。
但是那天他所說的話,真的在她心上狠狠劃上一刀!
居然說認識她的人只能自認倒楣!

她生來就帶著一身破病那也不是她願意的呀!
有誰願意一出生就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誰不希望自己是身強體健的人,能快快樂樂的生活,不需要擔憂自己在下一秒是不是就會兩眼一翻兩腿一蹬?
如果可以,她又何嘗不想像一般人家的孩子可以在泥地裡盡情玩耍,可以在小溪中捉魚玩水,所有孩童能玩的、該玩的童玩她一個也沒碰過,童年的記憶裡除了一年到頭都在燃燒的火盆之外,就是苦澀到幾乎無法吞咽的湯藥;那時候的她,連天是藍的都不知道,每天睜開眼就是灌藥,灌完藥後便沉沉睡去,日復一日。
曾經,她以為世界就是她的寢居,而每日必須喝的藥就是她的人生中能做的一切。

一出生便擁有這般嬴弱的身體並非她所願,如果這是生在這般富可敵國的人家裡的代價,那麼她寧願只是一介貧民的後代!

而經過幾年後,她的身子終於比起年幼的嬴弱好上幾分,她的世界也大了一點──至少她知道天其實是藍的,雲是白的,小道旁種植的薔薇在花季時開的花是紅的,甚至於,偶爾她也能走出寢居到外頭花廳去晃晃,從花廳看出去,她才知道原來外面還有涼亭跟小湖。
更久之後,她才曉得,這裡不是她最初居住的地方──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在寢居裡聽見了其實她是被爹給趕到顏府的後院來,小婢們以為她睡著了,其實她還醒著;在那一天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爹都不曾來看過她,只有娘會來看她,但她還是不知道原因是出在哪裡,會讓爹這麼不喜歡她。
直到那一天,在她身子終於半月不曾發病,決定向爹請安的那一天,她才知道,原來爹不喜歡她的原因──

因為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佛門大師曾經向爹預言,她出生即帶魔氣,因此她才會一出生便疾病纏身,而更重要的一點──讓爹唯恐避她不及的一點──是她會剋光這顏府所有的人!
那天她高高興興地想去請安,才剛踏入大廳、頭還未抬起,便先聽見眾人的抽氣聲,等她真正抬起頭來環視眾人一圈,才發現每個人的臉上不是青就是白,再不然就是青紅交錯!
而主位上,娘是一臉驚愕,而娘身旁那位有了年歲痕跡的男子不但當場摔破了茶杯,一張臉是慘綠的,除此之外身體還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總歸一句話,就像是活見了鬼。
而那個『鬼』就是她,顏青縷。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眾人的表情以及她那些未曾謀面的兄長對她吼出的話,那讓她深深明白:沒有誰會真的對她好,就算有,也一定有他的目的存在。也許是為了她那全身上下最有價值的地方:美豔無雙的臉、又或是為了這顏府能帶來的利益──畢竟她還掛著『顏』這個姓──而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為有人曾經預言她會剋死所有人!
只因為一個預言,不一定會成真的預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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