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

「天這麼涼,妳居然穿這樣單薄的衣裳就跑了出來。」一道溫潤的嗓音從青縷身後傳來,這道聲音她聽了近半月有餘,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是白涅。雖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她沒興趣跟他在月下閒談。
青縷才想起身離開,肩上卻突然多了重量。
是一件裘衣,貼近青縷頰邊的布料上還有著溫暖。
「這……」青縷先是驚訝地看向裘衣,後抬起頭來看著白涅,他身上穿戴著好好的,那代表著她肩上這件裘衣不是從他身上脫下的,而是他帶出來的。只是──
他為什麼要特地將這件裘衣給帶出來?
莫非……他是特地來尋她的?
想到是白涅特地來的,這點讓青縷的心情突地大好,原因夜涼而顯蒼白的雙頰因此染上興奮的紅,原先有些灰暗的眸子也因喜悅而發出璀璨的光芒!
正想詢問白涅拿這件裘衣給她的用意,青縷尚未開口,白涅早一步出口的話卻像有人拿盆從天山取下的雪水,狠狠地往她臉上潑去,澆熄了她心頭剛冒上的雀躍火苗。
「穿上。妳的身體禁不住這樣的夜寒,」白涅的眉頭打上了好幾個死結,「妳已不是孩子了,不要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她到底在做什麼?這夜裡看似沒什麼風,但空氣裡露水頗重且會慢慢地滲溼到內襯,接著只要風一吹便會著涼;她的身子不好,沒在房內抱著火盆取暖就罷了,居然還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就跑出來晃!
真不知道她到底了不了解「顧好身體」這四個字該有的做法跟涵意?

聽見白涅不悅的語氣跟話句,青縷剛揚起的嘴角頓時又拉成一直線,一把扯下肩上仍帶有餘溫的裘衣丟回給白涅,不發一語地朝飄香樓走去。
原以為自己對白涅也許是『特別』的,因為一個人若是佔了另一個人心上那塊『特別』的位子,那便會真心待那個人好──她一直是這樣想的──但沒想到,他也跟之前那些大夫一樣,對她好都是為了不要麻煩他們,只因為她若發病的話就會讓他們疲於奔命,且要是她一不小心因為發病而身亡,就等於自己砸了神醫的招牌!
這樣虛假的關懷,她不要也不屑!

白涅手上拿著青縷怒濤下扔回的裘衣,完全不曉得自己剛才句話是哪處惹她不悅。剛剛在他把裘衣披在她肩上時,他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青縷的雙眸發出燦爛的光芒,但就在他說完最後那句話後,青縷隨即冷下一張俏臉把裘衣丟回他手中便扭頭就走!
剛才那句話哪裡出了差錯?明明是一片好心地叮囑她不要像個孩子不懂得照顧自己身體,這句話哪裡錯了?
就是因為有這些繁雜的七情六慾,才會讓人無理取鬧,才會讓他決定要斷七情、絕六慾,因為他不想將這些時間浪費在揣測人心上,因為人心是最不牢靠、最虛幻飄渺的東西,它隨時都在變,誰都不可能能一把掌握它!
而其中最麻煩最飄忽的,莫過於女人心。
但現在,明明他很不悅青縷不勢好歹的舉動,也對於青縷的態度感到氣憤,但不知為何,他卻無法像以往一般掉頭就走──反正她生她死她活都不干他的事,何況她的生死早就註定好了,改也改不了,也不得改──他仍站在原處看著青縷在風中搖晃的身軀,一陣莫名的感覺頓時竄過心頭,他捕捉不到那是什麼,卻也不想去探究。
當白涅回神,他已捉住了青縷纖細的臂膀,脫口問道:「我想知道,到底是哪句話惹妳不悅?」
青縷呆愣住,她完全沒猜到白涅會追上來,她原以為他會氣沖沖的回他居住的樓去,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自視甚高,不允許有人違逆他的模樣──青縷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但他現在卻拉住她的臂膀,要知道到底是哪句話惹得她扭頭就走。
青縷回神,扭過頭不去看白涅的神情。「有必要知道嗎?反正對你沒什麼差別吧。」
「有。因為我搞不懂妳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生氣。」
「我生不生氣干你什麼事?你只是個顏府請來的大夫,不要動手動腳的,放開!」青縷開始掙扎,想掙脫白涅的大手,卻發現白涅的手竟像鐵銬一般,而且力道還越來越重,直到青縷無力再掙扎。
「我想知道為什麼。」白涅只有這句話,也執意要問出一個答案。
「你想知道為什麼?你知不知道並不代表你就不會那麼做!」青縷抬起頭對著白涅吼,看見白涅眼裡閃過的震驚,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他跟之前那些人一樣。「放、手!」猛力一扯,雖然順利掙脫了白涅的手,卻因為力道過猛而摔倒在地。
她知道了?!
白涅聽到青縷的話,心下大駭!一個失神間竟鬆開了手勁,讓青縷得以脫離他手中。

「痛……」跌在地上的青縷輕喊出痛楚,她想要自己站起來,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坐在地上受著那熱辣辣的痛,硬咬著嘴唇不喊出聲。
白涅聽見青縷的聲音才回神,低頭便看見青縷跌坐在地上,紅灩灩的血染上了她的裙,他蹲下身想察看青縷的傷勢,卻見青縷把腳移開,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他知道她的意思。
「妳受傷流血了,給我瞧瞧,我才知道妳傷的是否嚴重。」白涅要自己好聲好氣點,別再把氣氛弄僵,當務之急是先看看青縷傷得如何。
「不用你假好心!走開!」青縷撥開了白涅伸來想要握住她腳的手,她一身的傲氣不容許自己接受這種虛情假意的關懷!
第一次有人不領他的情,白涅愣了一下,冷下了臉,隨即不死心地伸手想再度握住她的腳。
白涅固執起來可是無人可擋,但青縷的脾氣一上來也抝得很,兩人便開始了攻防戰;青縷的體力不如人又受了傷,動來動去只見血越流越多,她在氣頭上當然不覺得痛,也不知道自己流的血已將整條裙子染得血紅,而白涅看青縷流血不止且又不讓他看看傷勢如何,一張小臉失了血色整個變得蒼白,他心頭冒上一股股急躁,終於使他大喊一聲,制止青縷的無理取鬧!
「夠了!」
青縷沒料到白涅會突然大喊,整個人被嚇了一跳,也停了動作;抬頭一瞧,發現白涅的臉色難看得想殺人般,眉間打了十幾二十個結,糾結得嚇人,胸膛起起伏伏似乎是在克制自己脾氣,不要動手打人。
白涅閉了閉眼,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免他會把青縷抓過來打她的屁股!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失控過,沒想到下凡來居然讓他的脾氣爆發,這還是第一遭,尤其是因為一名女子而讓他發脾氣。
一時間,整座園子像是被施了法全靜了下來,只聽得見白涅的呼吸聲漸漸變小變平穩,青縷則低著頭坐在一旁不敢亂動;白涅終於張開了眼,看向青縷卻是一層冷然,突然,白涅蹲下身握住了青縷的腳,這動作讓青縷驚愕地抬頭看他。

「……為什麼?你不是走了嗎?」青縷吶吶地說著,她從剛才白涅的表情看出來他很生氣,她以為他會氣到一走了之,如果好心點,他也許會幫她叫個丫鬟來扶她回去;但他沒有,他現在仍蹲在她面前察看著她的腳傷。
白涅沒回答,仍是低頭看著青縷的傷勢;傷原是不嚴重,不過剛被青縷動來動去,導致傷口裂得更大,這讓白涅的臉色更加地難看,也讓青縷難過地紅了眼眶。
「……你不用勉強幫我看傷,反正是我自己跌倒的,你要走就快走……」原是一番很有骨氣的宣言,但卻被喉頭的哽咽給壞了氣勢,青縷努力地克制著別讓眼淚掉下來、不要讓白涅看笑話、不要……讓自己被白涅手上的溫柔舉動給迷惑了……
「妳這女人,實在讓人很想打妳一頓。」白涅聽見青縷的話,實在是很想實行自己的話──打青縷的屁股一頓──但他看見了青縷因倔強而壓抑的淚珠在她泛紅打轉,也聽見了青縷喉頭的哽咽聲,他知道她想哭,那一身莫名的傲氣卻讓她不掉淚,讓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青縷聽見白涅的話,嘴唇咬得死白,「……沒人要你留下來受我這大小姐的氣,不高興就滾呀!滾得遠遠的,省得你看我心煩、我看你心厭!」青縷抬頭直視著白涅、對著他吼,一張小臉有著倔強,像一隻受了傷而亂咬亂吠的狗兒,眼裡有著想要別人了解自己、陪伴自己的希冀,卻又堅持著一身不知何來的傲氣,以為接受了別人的安慰就等於抹滅了自尊,所以說著反話。
白涅看到青縷的模樣,心又一跳,下意識地,他伸手欲撫上青縷的臉、想抹去她眼眶裡欲掉不掉的淚,卻見青縷突地閉上了眼、轉開了頭──但白涅卻伸指輕輕地扣住她的下顎,讓她轉回頭來,用著他的唇,輕柔地吻去她滑落在白皙臉頰上的淚珠。
青縷看見白涅伸出了手朝她臉的方向而來,以為他要打她,畢竟有哪個人會有那麼好的脾氣去接納一個嬌縱的大小姐?!何況她剛剛對他說了一些要他滾的話,他沒甩頭而去也許就是為了現在要來賞她幾個巴掌也說不定,青縷緊緊地閉上了眼,轉開了頭──但才剛轉過去就被白涅扣住而轉回去,她感覺到一股熱的氣息朝她的臉頰逼近,正當她以為熱辣辣的巴掌就要甩上她臉時,一種輕輕的、宛若對待珍寶般的溫柔卻熨上了她的臉,顫巍巍地睜開眼,只見白涅正用著他的唇吻去她不經意掉下的眼淚。
「……為、為什麼……」青縷不懂,她不懂為何白涅還會在這裡陪她,也不懂為何白涅不是賞她幾個巴掌,而是……用一種宛若她是珍寶般的態度對她……那會讓她失了心的……
因為,從沒有人在乎過她。
只見白涅離開青縷的臉,手仍扣住她的下顎讓她無法逃避他的視線,以極近的距離輕輕地對她說──

「青縷,別哭了,以後有我在妳身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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