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將收錄於GS本《赤地雪》之中,此篇全文公開網路,書中其餘兩篇不會公開,於CWT46首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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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繪:仔羊)

 


 

CPGin X Sherry

※組織顛覆後,有私設,身份捏造

 

「組織對你這麼重要,我挺想知道,你願意為『完成任務』付出什麼?」

當時的男人不發一語,隨後才慢慢勾起唇角。

「我付出的,妳無法想像。」

──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這句話的真諦。

 

對宮野志保而言,一生中最刺激最驚險的時期是在初成年,短短一年,人生天翻地覆,滔天駭浪擊潰平靜,在生命的巨岩鑿出深刻的痕跡。

恢復十八歲該有的身材,十八歲該有的天真卻成為抵押品,讓她一步跨越青春。

「小哀啊,妳不是要去新一跟小蘭那邊嗎?」戴著放大鏡頭盔的博士從地下室走來,他都做完一輪實驗了,這個老早就說要出門的女孩還呆坐在沙發,不得不出聲提醒。「現在不出發可能會遲到喔。」

「我知道。」跟桌面那杯黑咖啡等待冷卻一樣,宮野志保撐頰發呆,還沒思考好下一步要做什麼,只想離開這個國家,去一個沒有熟人的地方獨自過活,只差還沒決定好落腳點。

回過神,闔上一字未讀的雜誌,宮野志保抓起衣帽架上的風衣外套,「我走了。」

「小哀,今天回來吃晚餐嗎?」

「再說吧。」揮揮手離開,她順手關上大門。

秋季的天不若夏季赤焰,但秋老虎的威力驚人,午後時分仍舊曬得地面發燙,宮野志保盡量走在陰影處避免曝曬,極具韻律的數著一步一磚,以前這時候應該準備吃點心後放學回家,完成那些對她來說枯燥乏味的功課。

更早之前呢?

一片烏雲飄來遮蔭,站在街口等待紅綠燈,她瞇起眼思索,這時間點大概還在補眠,不然就是熬通宵做實驗,或者待在不該待的地方,與一個不該相識的男人共處一室。

風起,雲後的陽光再次露臉,那頭瑬金般的長髮倏地閃現,像一道利箭狠狠劃過眼球,那瞬間,她痛得瞇起眼睛,微駝著背脊差點就要倒下,只能壓著胸口撐著膝蓋,深呼吸撫平這股痛。

「小姐,妳沒事吧?」

好心的路人過來察看,緩過疼痛,她抬頭向對方道謝。「沒事,謝謝。」

握緊拳頭讓指甲刺進掌心的微痛提醒自己身處何地,這種時不時閃現的痛楚,或許是一束光線、一絲煙味或是偶爾從眼角瞥見的黑貓……都能讓她反覆病發,她站在即將崩坍的高臺,努力在搖搖欲墜的立足點站穩腳跟。

但會習慣。她會習慣。

來到毛利事務所下的咖啡廳,一開門笑聲迎面痛擊,剎那間令她頭暈目眩。

定睛一瞧,工藤新一、毛利蘭、世良真純還有少年偵探團的孩子都在場,而身為日本公安潛入組織當臥底的降谷零也在。

「灰、宮野,這邊。」工藤新一差點說溜嘴,幸好那群孩子很專注在點餐。

「是救了我們的那位姐姐!」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從菜單後抬起頭來,認出她後熱切的打招呼。

點頭致意並落坐,只見毛利蘭跟世良真純老盯著自己瞧,「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是,只是……第一次見面,跟之前看得完全不一樣。」毛利蘭歉笑,在工藤新一跟她坦白所有事情後,這才知道原來「灰原哀」就是這位漂亮女子,也是組織的受害者。

「美人!」世良真純比出大拇指,「有沒有考慮跟我們一起住?」

宮野志保看了對方一眼,沒意外的話,這位算是她的表姐妹吧。「不用了,我習慣一個人生活。」

先別說其實親戚關係沒有那麼親密,她與世良真純的大哥赤井秀一也是牽涉到一條寶貴人命的孽緣。

「對了,大姐姐跟小哀好像啊!」步美像是終於找到縫能插話,引來其他兩人狂點頭。「姐姐叫什麼名字?」

「沒錯沒錯,剛剛就想講了。」光彥附和,「難道跟灰原有血緣關係嗎?」

「宮野志保。」久違的吐出這個姓名,有股異樣的脫節感。

何止有血緣關係,就是本人啊!只可惜這句話,在座哪位知情者都說不出來。

少年偵探團的人眼巴巴的看著她,希望她能給個解釋。

「我是灰原哀的表姐,她回去跟家人一起生活了。」淡然提到使用了一年多的名字,初始捏造的身份也該捏造一個結局,「宮野志保」或許沒辦法善始善終,但「灰原哀」可以。

「也太突然了吧……都沒有先說一聲……」

「柯南也是,突然又轉學了,也沒跟大家說再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因為柯南的爸媽臨時回來,把他一起帶走了。」事主的工藤新一只好幫忙圓謊。

「可是連張明信片都沒有呢。」步美特別傷心,「小哀也是。」

「不用擔心,你們這麼思念他們,這份心意他們一定也會收到的。」毛利蘭安慰小孩。

世良真純露出小虎牙,「對啊,他們一定也想著你們的。」

此時客串店員的降谷零端上三明治救場,孩子們注意力很快的挪至食物。

黝膚男人順勢入座,趁著毛利蘭與世良真純陪小孩玩時,劈頭問向工藤新一:「所以你決定如何?要成為公安一員嗎?」

工藤新一瞥了眼毛利蘭,「等我完成高中學業再說吧。而且還有蘭在……我要好好想一想。」

「那妳呢?」降谷零轉而問向宮野志保,當組織事情告一段落後,他曾偕同長官一起到阿笠博士家,延攬眼前這位出色的科學家。

藍眸波瀾不起的瞟了對方一眼,宮野志保毫不留情的回絕,「我說過,沒興趣。」成為科研院一員就得接受政府派下的任務,或許真的會有如政府官員給予的願景──她能善用能力研究出治癒重症病患的藥,但空頭支票還是聽聽就好。

為了人類。這種事聽來多冠冕堂皇、多麼偉大,但誰又能保障研究出的藥物,最後真的用在正途,又或者成為恐怖的加害者?她已經受夠了這種事。

她可以,但並不代表她必須如此。

意料之中的踢到鐵板,但降谷零接招拆招,「妳是唯一繼續艾琳娜老師遺志的人,而且從各方面來說,我們都很需要妳這樣的人才。」

宮野志保只是攪了攪咖啡,不再言語。

「我會誠摯希望妳再考慮一下。」

此時工藤新一接話,「妳有考慮回學校上課嗎?」

其實所有人都不懂恢復身體的女孩下一步想做什麼,她看起來甚至比當年從組織逃出後更顯悲觀與絕望。

她明明活下來了、組織潰散了,再也不用時刻擔心生命安全、不用擔憂是否會因自己的存在而威脅到周遭人,卻彷彿死在最終與組織的決戰,留下來的只是名為宮野志保的軀殼。

「再看看吧。」課程目前沒有多大興趣,該學的早已學會,不會的也可有可無。

「灰、宮野……」

「不用擔心,我沒想死。」藍色的眸子像凍了一層冰,緩緩的掃過對方擔憂的臉,淺淺而冷淡的勾起唇角。「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別忘了替你操碎心的人可不是我。」

她與眼前這位高中生偵探曾是戰友,也曾動過不一樣的念頭,可終究不是同道中人。

工藤新一被她搶白,瞬間紅了臉的看向毛利蘭,眼神裡的疼惜與喜愛溢於言表,她再度攪了攪咖啡,心緒如同此物被捲進混亂的漩渦,待在此處顯得格格不入。

「我去整理一下衣服。」

宮野志保剛離桌幾步,咖啡廳的大門倏地被人推開,一道偉岸的身影挾著熟悉的氣息大步流星的走來,老闆還沒說完歡迎詞,沉穩而快速的步伐帶著壓迫感逼近,他們的距離少於一臂。

不自覺的瞪大眼睛,宮野志保倒抽一口氣,胸膛猛地繃緊,那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又在最後一秒緊緊封回嘴中。

可那男人僅僅是掠過她身旁,黑色的風衣下擺輕擊她的小腿,剎那間抽掉行走的動力,只能如拋錨的船停在原處,聽著男人與他人的對話。

原以為隨著組織潰敗後,她與那個男人斷去所有關係,井水再也不犯河水,但事實告訴她不可能。

那男人的毒,早已滲入靈魂與骨髓。不見時似乎不想念、相見時卻發現根本不曾遺忘,於是記憶四面八方的擠入腦袋,每分每秒都提醒著自己。

我行我素的Gin走到桌旁,對其他人的訝異與驚恐置之不理,他語氣不善的問向降谷零。「還要拖多久?」

「現在還不到集合時間吧?」瞥一眼餐廳時鐘,降谷零沒好氣的回應。

Gin哼了聲,「你以為有任意門一秒就能到達目的地嗎?」

「算了。」懶得跟眼前人溝通,降谷零起身跟其他人告別。「我先走一步,你們繼續吃。改天見。」

工藤新一與毛利蘭還有世良真純等人遲疑的點點頭,他們還是很難相信黑暗組織的殺手Gin的真實身份,可是比起這件事,更令人擔憂的是宮野志保的反應。

慘白著臉的她,眼也不眨的盯著對方,標誌性的金色長髮如鋼絲,牽扯出一排回憶的刀刃割得她遍體鱗傷,無意間與蒼翠的森然雙眸對視,剎那的沉默如狂風襲捲所在地,耳際是沉重的心跳聲像要砸碎胸膛。

無法呼吸,誰把手蓋在她耳鼻扼阻了新鮮空氣?

緊接著混亂的情緒一股腦湧上,憤怒、怨懟、愧疚、懊悔還有說不出口的思念,引以為傲的大腦當機般無法做出更得體的舉動,諸如避而不見。

她曾發了瘋般想手刃這個男人,卻在決裂的那一刻只想同歸於盡。

但最後的最後,她仍立於此處、他仍站在那方,一伸手就能觸及卻形同相隔千里。

確定降谷零要走了,Gin收回視線宛若從未認識眼前人般,再度掠過她離開。

他風風火火的闖入她生命,又急潮倏退的抽離,像一記致命的狙擊子彈,一槍貫心。

 

***

 

「真沒想到你會闖進來。」降谷零坐進停於店門口的黑色MAZDA副駕駛座,瞄向正在發動車輛,一臉冷漠的金髮男人。「是想找個藉口進來看看某人嗎?」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從後視鏡瞪了旁座的傢伙,臉龐寒得能刮下一層冰屑的Gin駛上道路,雖然不是愛車保時捷,但國產休旅車也駛得一路平穩。

「宮野志保,或是你習慣稱為的『Sherry』?」降谷零剛說完,漆黑的槍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指向他腦袋。

這場景還真是久違了。

「你這動不動就拿槍指人的習慣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側頭遠離槍口,就算知道男人現在已不是黑衣組織的幹部,但對方的戾氣早已刻骨入魂,連死神也收不了的煞星──降谷零不得不承認面對Gin時偶爾仍會發怵,那是鑿刻於骨髓裡,想閃避危險的本能反應。

於是他大概能理解方才宮野志保的反應,恐怕看到艾琳娜老師借屍還魂都不會那麼驚駭。不單單是他,恐怕所有人都明白宮野志保的矛盾心理,憎恨、愛戀,還有太多外人無法理解的情緒,她想視若無睹,卻無力克制目光如追隨風的葉片,一路目送Gin離開咖啡廳。

金髮男人哼出不屑的鼻息,沉默地收回槍,單手控制方向盤往目的地前行,車子平穩的奔馳於道路,一如對方持槍的手,不起一絲顫抖的可能。

「這次任務請勿再破壞任何公物,我不想接到一堆請款單與投訴書,還有──」從善如流的換話題,捋虎鬚可不能賠上自己的命,艾琳娜老師的愛女的感情之路,也不是他可以插手的。

「閉嘴。我不是為你工作,收起你的指手畫腳。」他可不是來當公安的小弟。

「別忘記你現在踏在哪塊國土!」要不是國際刑警組織發佈藍色警報,頂頭上司決定聯合外援共同阻止,據說已入境打算攻擊日本重要經濟區的恐怖份子的話,他才不想跟FBISISICPO等特工一起行動,最好都滾出日本!「要不是截獲恐攻消息,才不會讓你留在境內。」

「哼,豈不是該感激涕零的哭兩把?」男人嘲諷的冷笑兩聲,完全不將降谷零及其代表的組織放在眼底。「我是派駐在亞洲地區的主管,你無權干涉我的行動內容。」

要比官階比實權,降谷零算得了什麼,連行動都要過問上級的人還想指揮他?沒門。

被對方一搶白,公安的菁英為之氣結,但Gin說得並沒有錯,彼此皆是背後組織的跨國合作代表,僅限於部分支援及情報互通有無,誰也無權指揮誰,只不過地域是在日本,自然得以日本公安行動為主。

──但對Gin這種主觀意識過於強烈的人而言,才不甩這些潛在規則。

汽車接近公安廳時,荷槍實彈的守衛早已注意到並上前盤查。

「兩位有事嗎?」

「辦公。」

 降谷零出示通行證,守衛確實檢查後才放行,將車子駛入公安廳的地下停車場,並且在證件的保證之下,兩人通過各式檢查哨來到公安廳內部。

 明明是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卻聽不見Gin的腳步聲,也感受不到對方的氣息,男人行動靜如鬼魅,充份展現殺手特質,黝膚的公安只好藉著走廊兩邊的玻璃窗確定對方沒走丟。

 他還真擔心這男人其實是個雙面諜,又或者是黑暗組織藏於警界的一顆棋,實在無法令人放心接納。雖然有時他挺欽佩這男人一幹十來年的臥底,讓所有人根深柢固的認定,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就是組織最忠實的狗,哪裡曉得這是藏得最深的一顆定時炸彈,在最後一刻徹底崩解黑暗組織。

 但殺得狠了,戾氣深植靈魂,說出去誰會相信這人真是刑警?

 「降谷先生,這邊請。然後這位先生,室內禁菸──唔!」秘書拉開門扉引導長官,然後想請後方的黑衣男捻熄香菸時,蒼綠的眼眸帶著凌厲的殺氣狠瞪一眼,像把開鋒的青銅利刃瞬間割斷他的後話,緊接著人被撞得後退一步。「先、先生……」

 「不用理他,開會的資料處理好了嗎?」降谷零沒好氣的瞟一眼我行我素的傢伙,擺擺手要秘書不用管。

 「是的,各機構的代表也到齊了。」

 「嗯。」

 會客室裡聚集了各國的特工,眼角還掃到幾位不久前合作過的FBIGin倒是自動自發的摸到牆邊靠著,視椅子及竊竊私語於無物。

 降谷零挺著背脊走上講臺,因為成功破獲黑暗組織升了官,責任自然加重,這次跨國任務的負責人正是他。

 然而剛就定位,麥克風還來不及打開說寒暄話,掌握日本各地治安的警報猛地於投影螢幕跳出:米花市發生銀行搶案,武裝歹徒挾持人質,要求釋放政治犯與木國隆一,並速速籌措三千萬美金當作贖金。

 畫面裡,歹徒用槍指著一名棕紅髮女性的腦袋,放話警方若不遵從他們的要求,每隔一小時就斃掉一位人質。

 這個新聞令與會人士深深皺眉,七嘴八舌討論這是不是恐攻前哨戰,或是職權是否歸屬警視廳、公安該不該進一步介入等等。

 至於降谷零看到人質便一陣頭疼,宮野志保的特殊身份只有高層明白,他們也安排人手暗地監視並保護對方,誰料得到理應在咖啡廳與朋友玩耍的女人,幾個鐘頭後竟然成為歹徒挾持的對象。

 倏地,他與之前曾攜手合作過的、FBI代表赤井秀一眼神交會後,不約而同將目光投注於沉默的金髮男人身上,畢竟對方與宮野志保關係匪淺。

 但這消息都沒讓對方有動靜,莫非真的不在意了?

 「全部安靜!」

 耳畔是眾人吱吱喳喳的交談,降谷零只好打開麥克風壓制與會人員談話聲,「關於這件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嘲諷性十足的嗤鼻聲不合時宜地響起,眾人驀地轉過頭見發出聲音的人,卻見Gin猛然在桌面捻熄香菸,登時燒出焦痕。

 「連個人都監視不了,這樣的政府組織只會拖後腿。」

 這番鄙夷的話無疑是重磅炸彈,但男人無視滿室的沸騰甩頭走人,負責主持會議的降谷零只能留著安撫,自然也耽擱了追上Gin的路程。

 想到可能的後果──不管是Gin隻身殺入銀行救人,還是去其他地方找事洩憤──降谷零的胃便開始痛起來,就算當年身份差點曝光都沒這麼胃疼。

 以前Gin仍舊是臥底時,為了避免引起警方注意,手段至少還算「溫和」,要不就暗著來;可是現在對方無須再隱瞞身份,到底會怎麼做,還真無法預料。

 好不容易讓與會人員安靜,降谷零無視秘書皺著一張哀怨的臉,交代對方處理後續。

 「你們跟警視廳取得連繫,即時回報現場狀況給我,我去現場處理。」

 「但是先生──」那是警視聽的場子啊!

 

 或許,她的命運從出生那刻就是一場惡夢的開場,直到死亡才能謝幕。

Gin闖入咖啡廳又風風火火的離開後,宮野志保便坐不住了,十分鐘、不,連一分鐘她都不願意待在裡頭,男人凜冽的、狠戾的、熟諳的氣息一而再、再而三地壓迫空間,她彷彿被關進封閉的房間,六面牆迎面擠來,無論縮得再小都沒能逃過碎骨而亡的命運。

 因受力於是張開嘴,體內被擠壓而出的並非血塊,是一片又一片銳利如刃的回憶,割得她遍體鱗傷;而那些牆面又如浪潮,簇擁著沾滿鮮血的銳角,捅穿她的四肢百骸。

 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她淌血不止、她千瘡百孔、她碎裂且不成人形,她快窒息了。於是只好死死用左手掐住右臂,試圖用疼痛喚醒神智,卻發現已經感覺不到痛楚。

 「志保,妳沒事吧?」毛利蘭是第一個查覺不對勁的人。「妳身體還好嗎?」

 因為對方這席話,其他人都湊來噓寒問暖,眼前一張張的臉都是擔憂的神色,爾後這些臉龐被塞進萬花筒開始變形,於是全世界都變成Gin的臉。Gin關心她、擔心她、在乎她。

 不。不可能。她猛力搖晃臻首,倘若Gin真的這麼溫暖而照顧到自己的心思,就不會扣下崩毀兩人關係的扳機。

 「宮野妳怎麼了?」

 「志保?要不要叫醫生?」

 她倏地站起身,挺過突如其來的暈眩,保持最低限度的禮貌便落荒而逃。 

「我人不太舒服,先走了。」

 推開門板、離開灌滿熟悉氣味的室內,陽光刺眼得令人頭暈目眩,為什麼世界充滿那男人的相關物?每一道光線、每一片陰影都能勾起回憶,他曾做過的、她曾經歷的,深深的、切切實實的烙印於身體精神心理,她是一條擱淺在赤熱沙灘上的魚,游不回深海。

 Gin腳步輕快地轉身離開了,卻未撤除撒在她四周的網,他讓她走不出去、也不打算再走進來。

 不可以。咬著蒼白的唇瓣高高昂起頭,冰藍色的雙眸用力眨去漫於眼眶的水霧,努力的從紛雜的悲愴怨懟中剝離出一絲清明,她握著這縷蜘蛛絲奮力爬出,然後要求自己邁開雙腿前進再前進。

 已經沒有人會是後盾了,誰也不會再成為生命中的救星,她必須靠自己走出一條生路。

 利用走路讓自己恢復正常的宮野志保,剛想搭電車卻發現把皮包忘在咖啡廳,身上僅有手機及提款卡,於是她打算領錢後買張車票,隨便前往一個地方,只要不與Gin待在同個縣市、踏在同塊土地便行。

 只是剛進入銀行不久,一輛廂型車猛地從落地大門撞入,驚聲尖叫中,一群持槍的蒙面歹徒跳下車,對空鳴了幾槍瞬間壓制場面。

 親眼目睹事發經過的宮野志保,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便是這種綁架、挾持、搶劫的戲碼,竟然又在周遭真實上演。

 「你們可以試試不聽從的結果,每一小時我就殺一個人質,看誰撐得久!」

 耳旁的喊話讓宮野志保回神,眼前只見強燈迎面打來,本能的瞇眼調節光線,背光處只見黑鴉鴉的一片,大批警力封鎖四周,警方拿著擴音器朝歹徒喊話。

 「請冷靜,不要傷害人質。」

 聽見熟人的聲音──目暮警官,宮野志保不禁苦笑,但沒讓她來得及做什麼,便被扯回銀行內部,猛地摔跌於地,鐵門再次降下,隔出兩方對峙的空間。

 雙手被縛於身後,宮野志保努力坐起身,身旁的小男孩嚇得連哭聲都不敢發,原本歹徒是要抓這孩子當殺雞儆猴的對象,但被她攔阻了。

 並不是刻意想要強出頭,只是無辜而純潔的小孩不該成為醜陋的大人世界中的犧牲品。

 「沒事的,不怕。」柔聲安撫男孩,如果當年也有人能這樣為她遮風擋雨,或許現在將大不相同。

 「老大,一小時後,外頭要是真的沒達成我們的要求,要直接殺掉這女人嗎?」

 「先砍她一隻手,讓外面的傢伙知道我們是玩真的。」

 奇異的,聽見歹徒們的狠話,心中竟未泛起一丁半點的害怕與驚惶,她聽得出首領所言為真,但對於厭世且找不到未來目標的她,這些話跟「今天天氣很好」沒什麼兩樣。

 在這裡結束一切,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死後一了百了。

 一無所有的人,一無所懼。

 「女人,妳看起來已經放棄了嘛!」首領注意到被當成人質的傢伙,一副看破生死的頹喪樣。「妳要怪就去怪他們吧,如果一小時後警方要是不放人,是他們不肯救妳。」

 聽見這種話簡直要笑掉大牙,從鼻間哼出不屑的促音,剎時她褪去放棄生命的頹廢模樣,冰藍眸子亮起一簇精光,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地戳破對方的謊言。

 「無論警方三十分鐘有沒有放人,你們都打算殺雞儆猴不是嗎?」

 何況,重刑犯哪可能這麼快就決議放人,第一次談判不可能這麼順利。

 「你們要的,也不是那個政治犯重獲自由,而是其他附屬的逃亡資源。」在這些人身上,她感覺不到身為下屬,那股為了搶救首領的著急與憤怒,甚至於也不曾聽見任何一人提過政治犯的事,談論最多的永遠都是錢與物資──雖然他們特地改用英語交談,可對她而言,英語也是母語之一。

 氣氛陡然一變,首領大步邁前,猛地扯起她的頭髮。

 「妳眼色挺好的。誰教妳的,這麼懂?莫非是女條子?」

 「多謝誇獎。但我只是一介倒楣的路人。」

 「路人?我建議妳之後跟上帝好好學一學,怎樣才能大智若愚。」

 聞言,她不禁苦笑。

 「如果上帝願意收我為徒的話。」

 頭皮壓力頓失,宮野志保垂下頭後勾起嘴角,方才那瞬間,那首領身上有熟悉的氣息,強大的、暴戾的殺意濃烈撲擊,像極了發生過的某個橋段,令她反射性的反唇相譏──

 思及此,她的眼微微瞠大後被痛楚淹過口鼻,又渙散成一片死寂。

 

 

距離銀行三百碼的高樓,警方的狙擊手嚴陣以待,他的出勤次數不算多,身旁是另一位搭檔,雙重狙擊、雙重保障。別著耳麥的他從十字準心瞄準銀行大門,耐心等候上級下一步指令,然而事情發生前完全沒有徵兆,他原以為自己夠敏銳了,但是那金髮男人如鬼魅站在身旁,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當他反應過來時,腦門已被抵上冰冷的槍口,外國人樣貌的金髮男人,散發出凜冽殺氣,於是他像誤闖鬥牛場的觀眾,即將被鬥士的冷劍貫穿心臟。

「讓開,菜鳥。」

「你──」什麼時候出現的?是哪方人馬?

沒來得及說出口,腦門被槍托重擊,劇痛從太陽穴爆開,眼前一陣黑,歪倒於地的他從橫向視野裡,瞥見早已失去意識的自家搭檔。對方到底怎麼找到這地方?又是如何進入,甚至悄然打暈一個人,卻完全沒被任何人發現?

男人下手很重,他想撐起身體奪回槍枝卻暈得連爬都爬不起來,喉頭一片噁心想吐,垂著頭從臂間縫隙查看,那人蹲伏在他原先的位置,熟練地配合風向微調,側頭貼上槍面,沉穩的氣場與槍枝融為一體,是個經驗老道的高手。

「沒事吧?」此時地面傳來震動,頭被人抬起來,一位黝膚男人詢問他的狀況,同時轉過去對金髮男人大罵:「你怎麼把人都擊倒……」

金髮男人一聲不吭。眼角餘光瞥見還有對方第三個同夥,是一位黑髮戴毛帽的男人,取代他搭檔的位置,從背袋裡拿出狙擊槍零件快速組裝後架好。

「一個兩個爛個性的混帳。」

安置好警方原先的狙擊手,降谷零咒罵兩聲,看著前方兩位男人的背影,真想一人給一發子彈。方才好不容易從會場脫身,追出來時正巧遇到赤井秀一,對方劈頭便是一句。

「Gin一定會去找狙擊點。」

「你又知道了?」

「因為我也是狙擊手。」

一位良好的狙擊手必須具備能一眼看出最佳伏擊地的能力,Gin是身經百戰的狙擊好手,必然會去找這個地點。

「你不跟我一道走也無妨,反正只是時間問題。」銀行附近的高樓不少,憑對方的能力要判斷出來並非難事,不過必須耗費時間推算,但現在最寶貴的便是時間。

「跟我來。」逼不得已,降谷零只好跟赤井秀一共同行動,踩著油門、打著方向盤一路狂飆。「你最好真的可以一次找到對方。」

「他要救宮野志保,所以不可能有失手的容錯率。」赤井秀一拿著地圖與手機比對,不一會兒便圈出一個區域,那是距離銀行三百碼的地方。「到這個點。」

「你確定?」這並不是銀行正對面的高樓。

「依照今天風速還有附近樓層的高度,狙擊手通常會選擇這個地方,我勸你最好把救護車一起叫到這棟大樓下方。」抓緊把手穩定身體,赤井秀一淡然回答駕駛人拋來的疑惑。「時間太緊迫,他沒時間去搞一把狙擊槍,只好找現成就有的。」

……警視廳的狙擊手。

「該死。」降谷零碎念了幾句粗口,只希望警視廳的人不要成為砲灰!

順著赤井秀一的指示真的找到Gin,警方人馬果真倒楣的被擊倒,慶幸的是小命還在。此時降谷零聯絡公安及警方掌握目前動向,秒針滴滴答答跑過一圈又一圈,一小時期限到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直到鐵門再次拉起,宮野志保被架著推出來,站在鐵椅圍成的拒馬之前。

「東西呢?人呢?」

此時一位談判專家高舉雙手,彎腰通過警方封鎖線,試圖接近歹徒。

「我是警方的談判代表,我──」

話還沒說完,槍響的爆音炸裂眾人耳膜,隨即是此起彼落的驚聲尖叫──談判代表摀胸單膝跪下,防彈衣擋住致命子彈卻擋不住鑽心疼痛。

「我們不需要談判,你們只要把東西及人乖乖交出來──」

歹徒剛講到一半,一記子彈飛嘯而來精準貫穿其太陽穴,瞬間狂噴的鮮血宛如攻堅信號,架著盾牌的武裝警察與佔領銀行的匪徒們發生衝突,一發發狙擊子彈為武警保駕護航,直到完全壓制歹徒,解救人質們為止。

多數歹徒皆被當場擊斃,人質們大多毫髮未傷,最嚴重的是被流彈擦過腹部,以一樁銀行搶案而言,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至於第一時間被救下的宮野志保則被帶到救護車旁檢查,歹徒近距離被暴頭,導致她滿頭滿臉都是黏膩的血腥,披著白毛巾宛若傷重人士,其實除了擦傷之外,一點傷口也沒有。

那顆擦著髮絲而過的子彈太過精準,不容一公釐的失誤,她直覺地想到某個熟人,把子彈嵌在靈魂裡的那個人,是對方開的槍。

「宮野,妳沒事吧?」工藤新一不知從哪裡搞到通行證,竟然摸到救護車旁。

「我沒事。」目光不自覺地環顧四周,開第一槍的男人在哪裡?

「妳在找什麼?」工藤新一跟著查看混亂的現場,但看不出所以然,此時對街跑來一位黝膚的熟人。「降谷先生。」

「妳沒事吧?」

宮野志保深深地皺起眉頭,「你在這裡。」

「嗯?」

「那麼他在哪裡?」她沒記錯方才Gin跟對方一起離開,既然這人在現場的話,是不是那男人也在這裡!

「妳是指Gin的話,他……並沒有來。」差點說漏嘴,降谷零沒忘記Gin開完槍後的交代,但這樣就能騙過女孩嗎?答案十分明顯。「喂,妳要去哪裡?」

充耳不聞的宮野志保朝降谷零跑來的方向奔去,他們方才一定在同個地點,而狙擊子彈的方位便是Gin的所在地。

她只想問問,為什麼又要救她?

黑色風衣的一角從眼尾一閃而過,她奮力跑過對街繞進巷子,彎彎曲曲的巷弄令人頭暈腦轉,喪失方向感的她喘著氣,眼前宛若雪盲一片花白,忍不住靠在牆壁休息。一想到Gin又要消失,怒火與哀怨燒得她五內俱焚,那男人還沒好好解釋方才的事、更久之前的事,怎能再度擅自丟下她離開!

Gin──」

倏地放聲大喊,她抹去淌過眼角的血絲,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金髮男人站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冷冷的不發一語。瞬間只剩彼此存於這個空間,他沒動,只是用那雙蒼松凝霧般的眼凝視著她;她未語,只以那雙冰霜凍藍的眸子注視著他。千言萬語、千頭萬緒繞在彼此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眼見對方似乎想轉身離開,情急之下她只好跑去擋住男人出路。

金髮男人掃了她一眼,詢問意味非常明顯。

站在對方面前,淺淺的煙硝味竄入鼻尖,肯定了她原先的猜測,於是話音鏗鏘有力:「剛剛是你開的槍。」

可笑,妳又知道什麼?

她的確什麼都不知道。無論是組織顛覆前還是顛覆後,Gin永遠把心思藏得極深且不屑解釋。

「你難道沒有話要講?」他們之間有那麼多懸而未決的事情,為何這男人能一副無事人的樣子?

「妳想聽什麼?」男人拿出菸盒敲出一根香菸。「妳想聽我說什麼,不如直接告訴我。」

「你現在是把問題回推給我嗎?」

「不然會是我的問題嗎?」厲聲反問,「妳有什麼資格擺出興師問罪的模樣質問我?」

「什麼?」

「妳的要求我已經達成了。妳該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吧?」

宮野志保瞳眸一縮,瞬間明白男人所說的事。

那時的她在醫院接受全身檢查,而男人及其長官來到病房,說明Gin的真實身份以及為了這份任務有多隱忍、多付出,還有更多的豐功偉業,但那又如何?拿這些包裝犯下的罪,只是卑劣的藉口。

於是任憑那位長官叨叨絮絮,她充耳不聞、他一語不發,彷彿第三人所講述的事情與他們其中一方沒有半點關聯。

「……宮野小姐,這樣妳能明白嗎?」

「我需要明白什麼?」為什麼是受害者承擔這些錯、為什麼必須體諒正義的白道,為了多數人利益而造成的破壞?「我需要理解你們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是必要之惡?」

憑什麼!

「如果你的意思是這樣,其實你根本不用進來浪費唇舌。因為我不打算體諒你們的『苦衷』,更謬論加入你們的組織。」

藍眸瞟向沉默如壁紙的Gin,男人正巧抬眸,直起身詢問:「妳想我怎麼做?」

「你怎麼做,都無法說服我加入你們。」

Gin拉開臉頰,晒笑一聲。「我沒打算做這種無謂的事。」

「那你怎麼還在這裡?」

「因為妳還有所求。」

Gin的話讓她忍不住沉下臉色,揪緊棉被的手用力到發白。

「既然如此,那你出現在這裡不是很可笑嗎?」

「……陌生人?」

「對,陌生人。」見一次Gin就想起橫亙兩人的血債與殺戮,他們有什麼資格談以後。

當時Gin輕輕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他說,我答應妳。

那是組織顛覆後唯一一次相見,他們在那間病房徹底分道揚鑣,從此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我沒有忘記。」

「既然妳沒有忘記,那妳在這裡做什麼?」男人沉下臉色,顯然記得當時在病房的「約定」。「妳提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倒想問問妳,妳還想要我怎麼做?」

「若真有做到,那你為什麼要開槍?」

「妳就這麼確定那是我?日本警方沒半個狙擊手?」

她上下掃視Gin,掀動嘴皮講出推論。「因為降谷零在這裡,而你方才跟他在一起,現在人還在離銀行不遠處的地方。」

「所以?我就不能走來銀行辦事?」

「我們一定要對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進行無謂的辯論嗎?」即使她知道是他。

金髮男人吐出煙圈,冷笑一聲。

「不然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Gin冷漠回應讓她有瞬間呼吸不到新鮮空氣,滿嘴都是苦澀的她張了張口,深呼吸後用力地擠出問句──

「你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那時候,為什麼……」殺了她最重視的、僅存的親人。

「這很重要嗎?」

「對你而言也許不重要,但我來說卻非常重要!」

「我拒絕。」

衝上前擋住腳跟一旋準備離開的男人,她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怎能這麼自私!」為什麼不告訴她答案?為什麼不解釋?為什麼任由組織的命令毀掉這段關係?

那對綠瞳一縮,怒火從中迸發,瞬如野火燎原燒灼同處這空間的兩人,注定將彼此燒得體無完膚。

「是啊,妳最無私大方,為了救世界能吞藥自殺、為了妳的朋友願意當誘餌,他們怎麼沒把妳的偉大事蹟流傳千里。」男人毫不留情地指責。「妳引以為傲的腦袋跟小學生同化,腦子成了漿糊,裝滿無意義的少女情懷。」

「我跟你的事情,犯不著扯到其他人身上!」對方話中帶刺的言論讓她有些神經衰弱。「你為什麼要開槍?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為什麼!」

如果當時扣下扳機的並非Gin,也許她還能欺騙自己,這男人只是救之不及,他們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有差嗎?」

Gin再度抽了口菸,裊裊白煙往上攀升似乎帶走了懊悔與猶豫,於是他又是那個不為所動的男人,如一柄鋼澆鐵鑄的利刃,行走時劈出一條誰也無法阻擋的血路。

「宮野明美,在她妄圖帶走妳的時候便注定難逃一死,是誰扣下那個扳機,很重要嗎?」

「當然!如果不是你──」

Gin斬釘截鐵地搶白,「沒有如果。」

她的臉孔一陣青一陣白,胸膛劇烈起伏,瞪著眼前男人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然而對方又默默抽了幾口菸,直到菸頭即將灼燒手指,驀地扔棄於地並用鞋底狠狠地碾熄,緊接著語出驚人。

「我會離開日本。」

離開?瞠圓雙眸瞪向從不說笑的金髮男人,恐慌無來由地攫獲心臟,於是她又克制不住地咆哮。

「我的人生已經被你、被組織毀了,你想這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嗎?」他怎麼能夠把她扔在原地,獨自開始新的生活!

「那妳就去死好了!」

未料,Gin倏地提槍指著她額頭,字字句句如冰彈從齒間狠狠射出,凍得她瀕臨死亡。「如果妳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被毀滅了,沒有活下去的動力,那妳就去死吧。」

「這世界不需要輕易絕望的弱者。」

「每個人都是揹著包袱活下去,縱使是妳喜歡的工藤新一,必然也有救不了生命的悔恨與遺憾。沒有誰的人生是輕鬆愉快的。別自以為是地認為只有妳失去最寶貴的事物!」

只是面對黑漆漆的槍口,她也豁出去了,衝上前緊揪男人前襟搖晃,像要搖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那你失去什麼?我失去了至親、我喪失了青春,我做出來的藥殺了那麼多人,那一條條人命難道是掛在你帳上嗎?你又失去了什麼啊!」

「我失去的,妳無法想像。」

這句話點燃她的怒火,然而還來不及發作,猛然被男人一把摟進懷中就地一滾,嘯音竄過耳際,子彈擊碎的土屑擦過手腳,一陣天翻地覆後對方身軀一震,緊接著她被用力推開,往後跌入一副柔軟身軀中。

藍與綠瞬間交會的視線映照出彼此面容,男人永遠是那副鐵打不動的鎮定模樣,又與往時有些許不同──那雙蒼鶩般的眸子迸裂出的情緒似不捨又似眷戀,卻如煙轉瞬消逝,他踏著堅定的步伐轉身遠去,像要前往一個她不能前往的世界。

Gin

「灰原,妳沒事吧?」

後方有人拉住了傾前邁步的她,往後一瞧,工藤新一與毛利蘭擔憂的神情躍入眼底,她微微一愣。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擔心妳啊!」工藤新一死死扯住心不在此的人。「妳滿頭滿臉都是血,先去處理一下,那邊會有人處理的。」

「對啊,我揹妳吧!」毛利蘭自告奮勇,但對方卻不為所動。「怎麼了?」

一旁的工藤新一倒是知道這對男女的糾葛,忍不住插嘴:「灰原,就算妳去也幫不上忙,他也不會希望妳過去。」

「怎麼說。」

「他就是不希望妳踏入危險之中,才把妳留在這裡。」

當局者迷,他們這些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槍聲乍響時Gin的反應同他一樣,都是用身體護衛著最重要的人──寧可自己挨子彈也不願心上人有絲毫損傷,還特意將她推離戰場。

「他早就把我拖進危險之中,事到如今再說這種話,不覺得可笑嗎?」那男人本身就是危險,他已經將她扯入萬丈深淵中,她要如何逃開。

「那妳去又想做什麼?是想親手了結Gin還是想被他了結?或是被不知名的敵人殺死?」

工藤新一咄咄逼人,對戰友千方百計想赴死的行徑感到萬分不解,像不顧一切追著火的飛蛾,要如何對自己、對旁人解釋這不是愛?所有人都明白宮野志保的心擱在Gin身上,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妳真的不喜歡他嗎?妳真的不懂自己的心意嗎?」

「我要怎麼懂?」如果不懂的話,又怎會如此煎熬?

Gin的心意在此時此刻成為最沉重的負擔,而胞姐的死亡則是最牢固的枷鎖,她則是立於尖錐上無法平衡的玻璃天秤,注定失衡碎裂。

「妳明明就可以──」接受啊!

「如果妳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那就不要去。」毛利蘭橫擋住去路並搖搖頭。「這樣對你們雙方都不公平,我們也不會讓妳白白送死。」

這些她都明白,但是心已在那男人身上落地生根,努力逃避、努力拒絕理解卻無法忽視,她真想問問上帝,橫亙於雙方關係的人命要怎麼無視後放下?她沒有男人能拋棄世界的決絕,只能苦苦掙扎並渴望有個出口、有個理由能夠接受彼此存在於雙方的生活,因為最放不下的還是她。

Gin有多恐怖、多致命、具有多大的吸引力,沒有比她更明白,男人的心意與行動,工藤新一都看出來了,她又怎會不清楚?可是就是太清楚了,連閃躲都無法的明顯,男人逼著她抉擇,愛情與親情,只能擇一的殘酷選項。

「妳要讓過往的亡魂糾纏著妳嗎?明美應該也希望妳能快樂地活下去。」

不知從何出現的赤井秀一如是說,她抬眼瞪向這個背叛胞姐的男人,反唇相譏。

「你又有什麼資格代替姐姐發言呢?」不就是為了你、為了她,才會做出蠢事。

突然間,Gin離去的方向傳來激烈的駁火聲,一聲聲的槍響同步向她腦袋及胸口開了幾朵血花,隨即響起劇烈的爆炸聲,心被猛然扯到最高處,無法克制地回過頭,再一次邁開步伐卻被拉住。

「宮野!不可以去!」

就算明白自己去了只是徒勞無功,但是Gin還在那裡。她不能承認也無力否認Gin在她生命裡的重要性,心已被對方收走,除了死亡誰都無法斬斷這份情愫!

用力掙脫箝制衝往坍塌處,滿目瘡痍的現場充滿求救聲與慘叫聲,大樓倒塌時還壓到周遭大樓及路人,地獄的場景也不過是如此。碎石滿佈,她看不見那個巍然挺拔的身影,連該從何找起都沒有線索,五內俱焚般的焦慮及吊在嗓子口的心,讓她終於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嘶啞地喊出男人的名字。

Gin──」

「宮野……這裡……」

某一處突然傳來呼喚她的聲音,扭頭一瞧,不遠處的碎石下頭壓著人,使力幫忙扳開便見被壓在底下的降谷零以及Gin,而金髮男人傷重已昏迷不醒,地面的沙土都染上鮮紅的血。

Gin!」

隨後趕來的工藤新一與毛利蘭聯手拖出兩人,救護人員尚未抵達現場,於是在場唯一具備醫學所長的她擔起急救任務,扯開男人的外衣露出結實精壯卻滿佈疤痕的身軀,她第一次看見這人如此脆弱的模樣,也是第一次卸下橫亙於心的恩怨情仇,只想要救活他。

「活下來。你要活下來。」用力壓按Gin胸口施行心肺復甦,直到對方恢復心跳為止,過了幾分鐘,另一組醫護人員接手,迅速供氧並將男人抬上救護車,送往醫院急救。

「請讓開!」

滿身大汗的她沒有隨行,僅是目送救護車越走越遠。

「不會有事的。」四處幫忙拉出壓在石塊下的傷者的毛利蘭,看見她傷心的模樣忍不住安慰。「他是個生命力極強的男人,不會死的。」

捂著臉龐蹲下,顫抖著肩膀的她終於肯直面自己的心,承認對Gin的感情,就算兩人之間關係再怎麼惡劣,仍舊不願那男人徹底遠離她生命。

「一定要活著……Gin……」

 

年末,白雪將米花市染成銀白世界,圍著圍巾的宮野志保端著一杯熱咖啡,等待紅綠燈時某個熟悉的人影立於街角,她彷彿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煙味與煙硝味。

當時男人傷重送往醫院急救,她並未去探病,輾轉得知對方順利好轉並出院,工藤新一等人曾旁敲側擊地詢問她有沒有再見面談談的意願,但是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這項提議。

很多事都回不到從前,很多事也無法改變,他跟她相同固執,再談也談不出共識。

短短十來秒宛如一世紀,他們誰也沒有移開視線──那日她釐清自己的心意之後,最終仍是選擇留在日本,學著重新融入社會、融入校園,去找下輩子想做的事──時過境遷,現在的她終於能夠直視Gin的眼睛,並接受男人穿梭在夢裡的事實。她總算願意接納這男人仍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事實,而不是只想要逃避或毀去這份情。

而現在,她只想告訴Gin一聲──

「我已經敢想你了。」

 

〈我已經敢想你〉完

(續)

*** 

最後一篇試閱放完了,〈我已經敢想你〉到此全文公開!

除了〈我已經敢想你〉以外,本子內還會收錄兩篇相關作〈赤地雪〉(決戰時的視角)與〈壞與更壞〉(GIN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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