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酒吞童子X茨木童子

 

※正劇向,有私設、本章有肉,嗜甜者可能不適,慎入!

 

※全文釋出中,番外不公開~

 

※上一章連結:按我

 

 

 

這是一段對彼此而言,都異常和平的時光。

就像回到初識時,彼此和平相處、相知相惜,他們一同踩踏大江山各個高點,坐在樹梢藉著月光飲酒,眺望更遠更美的景色;或是將果子放入水井裡,待到夜晚再拿出來,一同坐在緣廊品嘗,看著流螢飛舞為夜晚增色。

現在當然多了點不同的事。

大江山宮殿被修整出能住人的模樣,寢室裡或是緣廊、石桌處常常是春色無邊,情欲澎湃時何處不可呢?酒吞童子的放縱源自於茨木童子的縱容。

「摯友……嗯、嗯……慢、慢一點……」

前胸壓著後背,他伏於茨木童子身後,下身不斷進犯,單手攬著對方盡可能的保持平衡,另隻手撥開白髮於背部落下一個個吻痕,淺淺的、帶著情欲的嚶嚀響於耳膜,平日聒噪不已的傢伙只有這時候的聲音最順耳。

當然,如果他要求的話,這傢伙也能說出一些淫言穢語助興,但那反而令人失了興致──太刻意的追捧,聽來只覺得虛偽。

「你說慢就慢啊?」

酒吞童子側過頭舔舐對方耳垂,敏感點被觸碰的瞬間茨木童子震了下,再加上他加快速度、不停地頂到深處,差點讓茨木童子軟了手,不過眼明手快的他攔腰摟住,順帶變換成坐姿,只見白髮大妖繃緊身體,連帶縮緊後穴,一時間兩人都差點攀上頂點。

報復般啃咬著茨木童子的肩頭,深紅的吻痕如花綻放於肩頭,對方的左手在半空中揮舞兩下被他握住手腕,由於姿勢導致進犯得比以往更為深入,白髮大妖逸出呻吟,汗水將髮絲黏成一束一束。

茨木童子飽嘗性事的身體在這段時日更為敏感,酒吞童子倒是起了玩心,就這麼停留在大妖體內,他不用動,容納著他的人其呼吸帶起後穴淺淺的縮放,像欲求不滿的饑渴,伸手玩弄對方胸膛挺立充血的乳尖,感受懷中人倒抽一口氣的顫抖。

他在等,等這傢伙更軟化一點的討饒。

「……摯友……動一下……」

情欲被挑到最高處卻減少了刺激,整個人彷彿踩在高空繩索上頭,上不去、下不來,而且左手被掌握、腰部也被摟住等同無法動彈──這瞬間茨木童子便希望右手還在,至少不會這麼被動。

「嗯?剛才不是有人要我慢一點?」

噴在頸後的熱氣帶著嘲弄的笑意,酒吞童子輕笑幾聲,但不抓住對方的手,反而順著腰線一路下滑,準確地抓住茨木童子挺立的欲望,輕輕的上下滑動。

「不、不是這裡……嗚啊……嗯啊……」

扣著酒吞童子作亂的手,上下失守的茨木童子不知道該從何處阻止,後穴停留的肉柱已經脹大到彷彿要被撕裂,而前方的欲望及胸膛乳尖被人一下又一下刮搔,把他拖進更深的欲海之中,澎湃的情欲幾欲滅頂,唯一的生還方式便是祈求紅髮鬼王大發慈悲。

「那是哪裡?你平常這麼多話,現在應該也能說出自己想要什麼吧?」

「唔……嗯……支配我、摯友,呼……支配我的身體……」

酒吞童子哼了下,決定不玩弄對方了,開始更猛烈的、由下而上的頂弄,其深度不是其他姿勢能比擬的,相同的,那種快感也不能同一而喻;茨木童子的視野晃動得非常厲害,前方新掛上的壁畫糊成一長片,單手保持不了平衡,他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晃晃盪盪的,直到眼前宛如黑暗中炸出一束光亮般的達到高潮,隨即垂下頸項大口大口的喘氣。

身後撲頸的氣息熱得彷彿鍋裡煮沸的油,黏膩的舔著他,直到酒吞童子抬起他的腰抽出肉柱,茨木童子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熱呼呼的濁液從體內蜿蜒流出。

「先休息吧。」

酒吞童子放倒臂彎裡的人,對方低垂著頭看來非常疲倦,畢竟已經是第三場性愛,別說茨木童子,就連他也感到有些倦怠。

「嗯……」白髮大妖囁嚅幾聲,閉起眼迅速進入夢鄉。

紅髮鬼王看著這傢伙,真要說起為何能夠接受對方,只能說莫名的就看順眼了;不過有被下咒術的經歷,還真說不準會不會是咒術惹得禍。或許該找個時間去拜訪閻魔,請她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下了咒,否則怎能與這人食髓知味般,不斷地發生關係。

眼見茨木童子又縮成一團,酒吞童子想了想,這次他將人摟在胸前,鼻尖嗅聞的是汗液與性的混合,輕輕閉上眼跟著進入夢鄉。

 

半夜,酒吞童子突然清醒,並沒有敵襲或是天搖地動、或是誰吵醒他,而是意識猛然清醒,帶著連他自己也不懂的預感,猛然睜開眼、彈坐起身。

「茨木童子?」

摸了枕邊一把,冰涼的被褥已被夜露浸溼,理應睡在懷裡的人卻不見蹤影,四周空無一人,掀被起身,披著衣服再度往外頭尋找。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在半夜醒來時,發現枕邊人消失無蹤。

酒吞童子曾經問過對方,茨木童子卻比他還要納悶。

這不對勁。

當自己不想理會時,什麼徵兆都能視而不見;但當他開始將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時,什麼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繞著宮殿找了一圈依然不見人影,這傢伙半夜不睡覺是跑去哪兒?新月之日沒有月光可供判別方向,酒吞童子只好耗費妖力,循著茨木童子的妖氣,在附近的小瀑布找到對方。

茨木童子靠坐水潭旁的大石塊,低垂著頭熟睡,微綠的螢光不規則的亂舞,最後停在那人的頰邊,紅色犄角落下的陰影遮去眉宇間的皺折,只著一件單衣的他身形看來異常單薄,晚風偷偷掀開男人的外衣,暗紫色的吻痕遍佈胸膛與鎖骨──酒吞童子還記得那些看來顏色恐怖的吻痕下方,是一道道戰鬥留下的傷疤。

蜿蜒的、曲折的、危險的、致命的都在那副身體鑿下深刻的痕跡,最明顯的莫過於斷裂的右臂,重新生長出的息肉糾結成不規則的斷處,結實的身軀因其不完美而完美,他曾試想過那雙手還在的話會是怎樣的風景,卻也無法想像那副身軀會是怎生的模樣。

倏地,睡夢中的茨木童子嗚咽了兩聲,側過身子抱住斷臂。

是幻痛嗎?酒吞童子曾聽過,斷肢的人明明傷口已經痊癒,卻還是會痛得滿頭大汗,於是他大步向前推醒對方。

「喂,別睡了。」掌下使力,直到肩膀都捏出五指紅痕,白髮大妖才緩緩睜開眼睛,雙眸沉沉如暗色琥珀,懵了好一會兒才聚焦於他臉龐。

「啊、摯友。」

「嗯。」掌心輕拍對方臉頰,抹去一掌冰涼的汗水,他蹲下來與對方視線齊平。「幹麻睡在這裡?」

「嗯……我怎麼在這裡?」白髮大妖四處看看,不解自己為何會跑到瀑布旁,總不會是來這裡沐浴的吧。

「問我?我才想問你。」當事者都不知道,難道他會曉得嗎?

茨木童子想了想,說:「大概是月色太美了吧?摯友不如一起賞月?」

酒吞童子盯著對方認真的臉,再仰頭看看完全沒有月色可言的夜空,猛然伸手從對方後腦勺打下去。

「還賞什麼月!給我回去睡覺!」

 

自從被發現睡在瀑布旁,茨木童子便覺得酒吞童子的視線多了打量的意味,不知為何讓他心頭一陣緊張,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的跪坐於摯友對面。

「摯友,你有事要問我嗎?」等了好久還是等不到對方發問,他只好先起頭。

「怎麼說?」

「不知道,感覺摯友好像有話想對我說。」他用左手推過一盤作工精緻的糕餅,那是他一大清早幻化成人類到市集購買的上等貨。

「摯友不吃嗎?這很好吃,是限量的。」

然而酒吞童子只是用手指敲敲緣廊地板,看也沒看那盤糕點一眼,雖然想釐清白髮大妖的詭異行徑,不過事有輕重緩急,他得先確定自己是否還殘留著咒術的遺毒,才能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

「跟我來。」

茨木童子不疑有他的跟著走,沒料到兩人翻山越嶺一路疾行,來到一條波濤滾滾的大河旁,激流撞擊河中石塊濺起水花,而對岸的小城正在舉行祭典,熱鬧不已。

「摯友,我們來這裡幹麻?」特地隱身來此,難道是要來參加慶典嗎?

「別吵。」

波濤洶湧的河面與平靜無波的河底是兩番情,而河底有個鮫人正與一位華服魚尾的男子交談,酒吞童子猛地釋出妖氣,濃烈而澎湃的妖力直掃河底,激起滔天巨浪以外,還削掉了岸邊的土塊,砸入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浪花,對岸的人們發出陣陣尖叫,鮫人驚慌失色,直接縮進殼裡。

當妖力漩著水流即將擊中河底二人時,華服男子橫跨一步擋於鮫人前方,揚手控制水流分撥兩道,衝擊至他眼前僅存餘波,然而膽敢冒犯他,這罪過他是不會輕易饒恕的!因此華服男子的怒火化為實體,身旁湧起兩道水流捲成魚形攻向岸上兩位大妖!

酒吞童子右臂一橫,止住茨木童子想衝前攻擊的舉動,揚起鬼葫蘆直接擊破,只是水魚碎裂成更細小的魚群劃過,紅髮鬼王不閃不避,一旁的茨木童子倒是忍不下,舉起左手就要轟下掌中的鬼火。

「竟敢傷害吾友!」

「住手。」

「鬧夠沒有。」

單手壓下怒火叢生的白髮大妖左手,酒吞童子轉而拎著對方領子往後一扯,順勢站前一步,此時穿著華服男子踏浪而來,狠瞪紅髮鬼王一眼。

「汝攜此人來有何事?」

「找你喝酒。」

「沒興趣。」沒看見他在忙嗎?

「你越來越無趣了,荒川之主。」跟閻魔差不多,受人祭祀後整個人老成得很。

此時鮫人的貝殼浮上水面打開一條縫隙,一張妙齡女子的面孔戒慎恐懼地探出頭。

「荒川大人……沒事嗎?」

「嗯。」側身看向說話都有抖音的椒圖,荒川之主深深皺起眉頭。「汝先下去,下回再商討。」

「好的,那麼我先回水裡……」岸上兩個大妖的氣勢壓得她喘不過氣,再加上方才的震盪,她只想躲回安全的地方,相比之下,暴漲的荒川是如此安全。

此時,荒川之主召出游魚護送誤入戰場的椒圖回川中,再次回頭瞪向不速之客。

「沒事就請回吧。」

「你還真是悠哉,京都即將大亂。」

「與吾何干?」他只要顧好這一方水源即可。「汝有何貴幹,不妨直說,聽聞汝先前被下咒,殊不知是腦子不好使了是吧?」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媽的。

「看來是恢復神智了,嘖,吾還煩惱汝是不是仍受制於人。」荒川之主上下打量,「若是腦部問題,與其見吾不如見見大夫。」

「摯友,你哪裡不舒服嗎?」一聽到跟咒術相關,茨木童子急切地詢問。

「沒有,你安靜。」

「可是這傢伙說摯友你的腦──」

「你才該治腦。」連嘲諷都沒聽出來!

「咦?」

後方水面鮫人又偷偷上浮觀察情況,酒吞童子哼了下,反正得到他要的答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你的小鮫人正在擔心你,看來我們得先走了,免得打擾了好事。」

關椒圖什麼事?荒川之主轉頭一瞧,正巧與偷偷擔心狀況的椒圖相對眼,再回過頭,丟下話酒吞童子早已離開,身後的跟屁蟲也一股腦的跟著跑了。

「走了,茨木童子。」

「好,等等我摯友。」

兩個大妖風風火火的來去,別說椒圖一頭霧水,荒川之主也納悶不已,這是在耍什麼花招?

「荒川大人,那兩位大妖是……怎麼了嗎?」確定危險人物遠離,椒圖完全浮上水面,蹙起翠眉的她無意識的用尾鰭拍出水花。

見不得小鮫人為了兩個蠢貨煩惱,荒川之主哼了聲。

「只是兩個腦子不好使的,汝不用理會。」

「欸?」這樣說大妖真的沒問題嗎?「但他們特地來找您,是有事相求嗎?」

「只是借吾之能力確定是否完全拔除咒術罷了。」腦袋轉了一圈才意識到酒吞童子的來意,他有些不悅,大手一揮要椒圖不用再管那兩個臭傢伙的死活。

「汝切記,以後不用搭理那兩個腦子不好使的,免得降了格調又壞了智商。」

「咦──」

「知道嗎?」

雖然疑惑荒川之主與兩個大妖的關係真的那麼交惡的可能性,但椒圖還是點點頭給了以後看見就遠離的保證。

「知道了。」

 

既然確定自己不是因為咒術遺毒才接受茨木童子,那麼酒吞童子心中便有個打算,下定決心要搞清楚對方到底發生什麼事。

當他刻意在性愛後將茨木童子摟在懷中,調整呼吸、收斂妖氣,讓自己看來似乎熟睡了,然後如獅子獵兔般沉著等待,不一會兒,懷中人便如他所料開始動作。

理應睡沉的傢伙身體輕輕一顫,瞬間凍住般靜止,淺淺的嗚咽如驚雷猝然逸出口,隨後他的手臂被人悄悄搬動,刻意收緊手臂圈住,但茨木童子卻不像以往安順,執意扳開他的手。拉扯了幾回合後他裝作半醒的放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半睜眸,只見白髮大妖坐起身,支著額甩了甩頭,隨即搖搖晃晃的起身,等到鈴鐺聲漸漸遠去,他跟上那抹如遊魂晃盪的身影,赤著腳在黏膩溼熱的夜風中逆風前行。

踩過碎石頭踉蹌了下的茨木童子並未停下腳步,眼尖的酒吞童子瞥見地面有點點血跡,前方的白髮大妖似乎沒有目的地,然而他在等,等著看對方最後抵達何處,最後那男人又是跪於水邊,盯著水面久久不動,緩慢地伸出手攪亂了水波,單衣緩緩溼成深色,對方卻視若無睹,一路長跪,直到天將明時才蹙眉閉上了眼。

默然陪著茨木童子站了一夜的酒吞童子,凝視著那睡不安穩的臉龐,這一次,他沒有叫醒對方,而是腳跟一旋,驀地轉往京都方向。

 

晌午時分,茨木童子拎著一袋打劫回來的水果,一抬眼便見酒吞童子坐於階前,旁邊兩罈拆了封泥的酒,小碟子裡的食物已吃掉大半,不知為何,他感覺對方似乎等待許久,而深色瞳眸突地掃來一眼,眼神帶著他摸不清的情緒。

「吾友?」

「把水果洗乾淨後拿過來。」

茨木童子從善如流的打了井水、洗乾淨水果,晃到酒吞童子身旁坐下,三兩下就嗑完一大盤,探舌舔掉延著指掌滴落甜蜜的果汁,吮著指尖的他偷偷瞅了摯友一眼,不曉得為什麼,對方似乎心情欠佳,明明說要吃卻連一顆都沒動。

於是他拈起一顆湊近酒吞童子嘴邊,「摯友不吃?」

垂眸看向笑得一臉討好的茨木童子,輕啟唇把果實連對方指尖共同含入口中,舌尖捲過指腹,便見白髮大妖頓了好大一下,倏地抽出手指。

酒吞童子嚼了嚼,將果皮吐掉,「不是要餵我吃?那就勤快點。」

「哦,馬上來。」沒料到摯友會做這種如同調情的舉動,這次他不會被嚇到了!

一顆顆餵著摯友吃下,清新的果香繞在彼此鼻間與指尖,很快的,整盤水果全數進了酒吞童子的胃,此時茨木童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摯友,上次去找那個住水邊的傢伙要做什麼?」

「沒什麼。」握住對方的手,輕輕吮去沾染果汁的指腹,白髮大妖反射性抽了一下手,卻脫不出他的手掌心。「問這個幹麻?」

「因為吾友沒事不會找其他人,所以思考是什麼事讓你去找他。」

無法克制的盯著酒吞童子的紅舌舔過自己指尖,茨木童子嚥下分泌過多的津液,連帶語速也快了許多。

「你很緊張?」抬眼,對方繃著一張臉,他猛然放開手。「不用擔心,沒打算對你怎樣。」

「喔……」

「聽起來你很失望?」

「沒有的事。」

摩搓著指尖,茨木童子腦海剛閃過,酒吞童子會不會在這裡把他「就地正法」的疑惑,立即被對方識破且回絕,說不出的失落湧上心頭;而清風拂面,歲月靜好,他卻倦怠萬分,這世道太安平了,沒有一點正經事能做嗎?

酒吞童子瞥了消沉的對方一眼,若不是還有事要辦,他當然不會停下來,只是他也在考慮究竟要不要實行,正想開口打破沉默,白髮大妖突然抬起頭來詢問。

「對了,吾友,你什麼時候才要重新君臨妖界?」

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傢伙……睨了對方一眼,酒吞童子勾唇冷笑。

「怎麼,沒了鬼王這頭銜就不想跟隨我了?」

「哪會!憑摯友的能力,這頭銜要多少有多少,易如桌上拈柑。」

「哼。」這傢伙說話就是專門來氣死他的吧?

思及此,他也不想婆婆媽媽的猶豫那麼多,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抓起另一個酒罈倒酒入淺盃中,推到對方身前。

「喝酒。」

「好。」

茨木童子端起來嗅了嗅,「吾友,這是新酒嗎?聞起來味道不太一樣。」

「喝。」

茨木童子不疑有他的一口氣一飲而盡,初嚥時只覺熱辣刺喉,接連三大盃下肚後,酒氣衝腦,一陣頭暈目眩讓他拿不穩酒盃。

「吾友、這、這酒可真烈……」不知為何使不上力,他連忙放下酒盃想撐住身體,卻只是越來越傾斜,最後軟倒於緣廊。

「吾友、真是厲、害……這酒這麼、烈也不……醉……」

伏於其上喘氣,木板凝了一層水霧又渙散,這酒不對勁,是不是摻了什麼迷藥之類的?茨木童子剛閃過這念頭,便見酒吞童子拿過後似要飲下,他想阻止,但麻痺感已襲上舌頭與嘴唇。

「友……藥……別……」

然而酒吞童子卻扯他入懷,捏住他下顎迫使張嘴,隨即將淺盃中的酒液全數傾倒於嘴內,反射性想閃躲卻動彈不得,灌得又急又多的酒液有的從唇角溢出、有的不小心灌入鼻腔裡,但大多數仍被他嚥下。

「嗚、不、唔──」

「要喝完。」

「唔、友……」

「喝光它,茨木童子。」

漸漸失去意識,視野裡,紅髮鬼王的深色瞳眸中,滿是他無法理解的擔憂與決絕。

終於搞定這傢伙,鬆口氣的酒吞童子扛起熟睡的人,一路奔波至京都,拐入熟悉的庭院,兩男一女已經在石桌旁等待,而狐狸式神見他到來不禁搖搖尾巴。

「居然真的來了。」

「既然把人帶來了,那往這裡走吧。」晴明搖著摺扇,領著大妖來到曾短暫住過房間,裡頭極為貼心的放了幾套被褥。

「把茨木童子放下吧。」

想起眼前的不速之客,晴明也是頭疼不已,事情源自於幾日前酒吞童子突然深夜拜訪,一開口就是要他協助搞懂茨木童子的古怪行徑。

「請等一等。」晴明抬手制止酒吞童子後半段的話,姑且不論茨木童子有多古怪,但眼前這男人可還記得之前想殺了他這件事嗎?

話說回來,到底誰是誰的朋友,為什麼會來找他想解決方法?

「你說要我們找出茨木童子怪異行徑的原因,但我們並不相熟。」

源博雅聽完也納悶,他們正在喝酒賞月,這大個子突然跑來做這種無理的要求,真想跟對方打上一架,然後驅逐對方,只是主人在此,他也不好作聲。

「你以為本大爺就跟你很熟?安倍晴明你滿會往臉上貼金的嘛。」

「……」給我檢討啊混帳,竟然還這麼理直氣壯。

「你們妖怪不是採行誰的拳頭大,誰就有話事權嗎?」源博雅想起茨木童子的名言,忍不住反堵對方。「你可以把他揍到吐真話。」

「你真以為那傢伙腦袋空空、四肢發達是不是?」酒吞童子扔去鄙夷的一眼,「茨木童子戰鬥起來可沒那麼蠢,真想走這條解決途徑,行啊,不怕你們守護的京都受到波及的話。」

這年頭陰陽師還得大妖怪被威脅!

「但茨木童子不都會同你講心事嗎?」源博雅提出一般人類的解決方案,提到這事,同為人類的晴明倒是和這妖怪相同都不說自己的事。

「那傢伙隨便講講你也信?」好傻好天真的人類貴族武士。

「……」

「你聽他講過自己嗎?」茨木童子總是不斷誇讚別人,卻甚少提起自身事物。「那傢伙不想講的事就跟蚌殼沒兩樣,撬都撬不出來。」

那你還想挖人隱私!

「這麼說起來,你還是挺注意他的嘛!」不然怎麼會這麼明白對方的舉動。

晴明聽著一人一妖相談甚歡,實在想把這不速之客丟給源博雅處理,偏偏他是主人,走也走不開,更別提送客,只好開始數自己搖了幾下扇子,這兩人才肯停止話題,讓他好好婉拒這件麻煩事。

「這種小事隨便看看就知道了。」之前是他懶得理會,現在留上了心自然不同。「所以你們陰陽師有沒有什麼好方法。」

晴明深深擰起眉頭,斷然拒絕:「要人吐實心理話或是得知其緣由,並沒有這樣的術法。」

「對了,之前八百比丘尼不是說可以窺夢嗎?」源博雅想起很久以前,他們找到醉醺醺的酒吞童子時,八百比丘尼曾提出這個建議。「聽說夢境反應人的內心。」

「博雅,我認為這不太妥當。」晴明不甚贊成,但紅髮鬼王制止他的聲音,挑起一邊眉頭,明顯要源博雅把話說完。

「之前茨木童子來找我們幫忙找尋你時,他曾婉拒窺視你夢境,以便找到令你失魂落魄的主因的提議,他說你雖然是那副醉酒的模樣,但仍擁有尊嚴。」

「哼,婆婆媽媽的。」

酒吞童子沒有這段印象,對茨木童子會說出那句話微感意外,但仔細想想,倒也不脫那人的作法,對於「鬼王」的大小事總是特別上心,但他向來習慣採取最有效率的方式解決問題。

「好了,不用廢話了。就窺夢吧。我倒想知道他腦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現在看到茨木童子真的醉得不省人事,晴明不太想知道酒吞童子是用什麼方法,才能把人搞成這樣。

「是酒味、還有藥味。」式神小白嗅了嗅,一不小心就說出他不想知道的祕密。

三個人外加一式神總共八隻眼全掃向酒吞童子,下藥者大大方方的承認:「本大爺下藥的,有意見啊?」

「所以你為了窺夢還特地下藥。」源博雅搖搖頭,真是算計啊。

「當然。」他哪有什麼時間可以慢慢灌醉茨木童子,五包迷藥倒入酒裡,方便省事。

主角睡得雷打不動,一點也沒平常的吵吵鬧鬧,酒吞童子瞥了對方一眼,這傢伙腦袋是頑石根本敲不開,要不是套不出話也不會出此下策。

「確定這麼做沒問題嗎,酒吞童子?」晴明再次確認。

「吵死了,動手吧。」大手一揮,強制結束這話題。

「既然要處理,那就開始吧。不然等茨木童子酒醒就沒意義了。」晴明收扇張開結界,「等等會請蝴蝶精及食夢貘協助,夢境世界裡還是需要領路人比較保險。」

話剛說完,搖著鈴鼓的蝴蝶精便出現於眾人眼前,一旁的食夢貘也準備催眠。

「那就麻煩妳了。」

「沒問題。」蝴蝶精擺動鈴鼓,眾人都因催眠而倒地,她淺淺一笑,領著眾人進入茨木童子的夢境。

 

當眾人張眼時,只見一片嚴冰厚雪,四周飄落片片雪花,無邊無際的白。

「好靜。」

不知道是誰咕噥一聲,這夢與外在所表現的反差太嚴重,這裡何止是安靜,簡直是墓園般的死寂。

「我還以為夢裡會是一堆酒吞童子呢……」神樂說──事實上,眾人也是這般以為的。

「四處走走吧,先找到夢境主人。」晴明如此提議。

於是酒吞童子率步前行,只是當他們越往裡頭時,風雪便越來越大,冷意漸漸襲身,似乎在阻止他們深入;但比起這些小事,最奇妙的是,一路以來只見飛雪,竟未遇見任何一個人。

源博雅無比納悶:「這真的是茨木童子的夢嗎?」

「是的,我感覺到夢境主人的確是茨木童子。」蝴蝶精確定他們並沒有誤闖別人的夢境。「只是──咦?」

眾人順著那聲驚訝望去,一片雪白之中,有對鮮紅如梅枝的犄角斜插而出,一個小小人兒從雪堆後探出頭來,金色瞳眸緊盯著他們。

「總算找到人了。」

縮小版的茨木童子並沒有閃躲,只是靜靜的看他們走近,細看才發現這個小茨木童子臉頰、下顎及手腳都有大小不一的擦傷,斷臂處的衣袖隨著風雪晃動,手上抓著樹枝,地面還有畫雪的痕跡。

「茨木童子。」

晴明原先想要酒吞童子先問,卻見對方微擰著眉宇,對他的示意視而不見,無奈之餘只好由他開口,只是到底要問什麼才好?這並不像他當時經歷的夢境,他們既看不到茨木童子重要的記憶片段,也找不到可供交談的人──畢竟眼前這個縮小版的夢境之主,與外在反差太大。

「你是茨木童子嗎?」

「……」

「喂,你會說話嗎?」源博雅直搗黃龍,除了對神樂以外,他對小孩子也一樣是快狠準的問法。「會的話,就發個聲吧?」

「……」小茨木童子看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聚焦在小女孩身上。

「他在看我──的金魚嗎?」被注視著的神樂低頭瞧瞧,左右走了一下,小茨木童子的視線也跟著移動。

「你想要玩這個嗎?」神樂解下金魚吊飾,往前走了幾步。「如果你願意出來回答問題的話,可以借你玩──欸!」

話還沒說完,小茨木童子的身影原地消失,倏地出現在她面前,由於太過突然,神樂尖叫了下,完全沒料到對方竟能瞬間移動,就這麼一瞬,她手中的金魚吊飾已被對方抓在掌中,而小茨木童子就地坐下,把金魚吊飾放在腿間,單手用樹枝在地上畫圖,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神樂!沒事吧!」源博雅大喊並衝前幾步,卻被晴明橫臂阻止。

「博雅,冷靜點。」

「沒事的。」向後揮揮手,神樂蹲下身,肩負起溝通的重責大任。「你很喜歡這個嗎?」

小茨木童子聽見神樂的問話,許久之後才輕輕的點頭。

「你有看過夢境裡的主人嗎?」神樂猜想這位應該不是夢境的主宰者,畢竟她並未感受到對方擁有任何強大的力量,他們必須再深入一點,如果同是夢境產物的他能帶領他們的話,就不怕迷失了。

「唔……」小茨木童子停下動作,樹枝抵著嘴唇,又點了點頭。

「那你可以帶我們去找他嗎?」

未料,對方卻搖搖頭。

「為什麼?」

「他、不行。」意外的,小茨木童子拿著樹枝指向酒吞童子,重覆了一遍。「他,不可以。」

「啊?」酒吞童子詫異,這什麼話,為什麼他不行?「小鬼,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說不定是因為老是忽視別人的情意,所以夢境主人才不肯讓酒吞童子接近吧。」式神小白如此推論,然後差點被酒吞童子散發出來的妖氣給擠扁。

「嗚喔,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酒吞童子大人請收斂妖氣,不然容易引起夢境主人的反彈,既而混亂整個夢。」蝴蝶精感覺夢境因外來妖氣開始不穩,趕緊出聲要對方收斂一點。

「嘖。」斂下怒氣,酒吞童子很不滿。

「那我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夢境主人嗎?」晴明跨前一步,希望不會只有神樂能去。

「嗯。」重重點頭,小茨木童子又捏起了金魚吊飾。

「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酒吞童子被排斥……」晴明對此詭異的情況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原以為只有酒吞童子能通行之類的,事情卻出乎眾人意料。「那現在,酒吞童子你要先醒來嗎?」

「笑話,本大爺來是為了解決事情,而不是為了多帶疑惑回去的。」

酒吞童子嗤之以鼻,大步邁向小茨木童子,突地一把抓起對方的領子。

「喂,茨木童子,本大爺不知道你在搞什麼,但別想以為這樣就能阻擋我前進。」

小茨木童子定焦看著對方,然後像變法術一樣從他指掌消失無蹤,與此同時,周遭颳起了暴風雪。

「啊啊,夢境在反彈了。」蝴蝶精被風壓颳得差點要飛走,連忙搖起鈴鼓試圖穩定。「請不要威脅夢境主人!」

「嘖,本大爺才不怕這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前方是什麼,不願服從的一律揍爛就是了。

「這下好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不見了,我們該往哪裡去?」源博雅沒好氣的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他拿走了我的金魚……」

「小白可以追蹤神樂的金魚吊飾……上頭有神樂的氣息。」

「幹得好啊,小狗。」

「就說了,小白不是狗!是狐狸式神!」

「別吵了,就這麼做吧。」晴明趕緊制止,他有股不好的預感,必須趕快找到夢境主人才行。「酒吞童子,麻煩你不要再隨意做些威嚇的舉動。」

然而紅髮鬼王對陰陽師的警告充耳不聞。

小白追著氣味一路深入,原先的風雪開始摻入冰稜,顯示夢境主人強烈抵抗的心,但酒吞童子視而不見,硬是用妖氣擋開這些阻礙──當然也無視蝴蝶精的抗議──一行人走走停停,來到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深鎖的大門積了厚厚一層白雪。

「大江山的宮殿啊……」看見熟悉的屋宇,酒吞童子勾唇一笑,用力推開那扇門,進門後才知華美的僅是外表,裡面是一個巨大的洞窟,仰首一瞧,最頂端的洞小如盤子,一束光當頭籠罩前方兩人,只見一大一小的茨木童子坐在洞窟凹處,小的就是他們最初遇見的那位,手頭還抓著金魚吊飾。

「你們這群人還真是陰魂不散,不是說了不准過來嗎?」大茨木童子冷哼一聲,那股猖狂的氣勢毫不保留,一如當時跑來找晴明幫忙時的模樣。

「你以為那些冰稜就能阻礙本大爺前進?」酒吞童子跨前一步,他擰起眉頭,眼前這傢伙很奇怪。「你是茨木童子?」

面對酒吞童子的問句,眼前茨木童子揚起笑容。

「我為什麼不是茨木童子?」

「他不是茨木童子嗎?」

晴明低聲詢問蝴蝶精,但女孩微微蹙起眉頭,含糊的回應。

「是茨木童子,但感覺起來也不完全是……」

「誰知道,你感覺起來有點像冒牌貨。」酒吞童子絲毫不懂什麼叫做含蓄與委婉。「夢境主人的力量,應該沒有這麼簡單吧?」

「我當然是茨木童子,這裡是我的夢,你們既然已經找到我,那就滾吧。」

「呵,你這說法就奇怪了。」酒吞童子晒笑一聲。「我們本來就是在『茨木童子』的夢境裡,這裡是不是你的夢,又何必故意提及?至於我為什麼說你像冒牌貨……」

酒吞童子一個箭步衝向前,猛然將手臂貫穿茨木童子的胸口!

「因為你只是個幻化出來的東西,暴風雪並不是你所控制的。」

大概是因為他成功惹怒了夢境主人,所以站得這麼近時,酒吞童子可以很明確的分清楚力量根源──或者說所謂的夢境主人,正是他們最早遇見的縮小版的茨木童子。

大茨木童子低下頭看著胸口的破洞,驀地勾唇一笑,另一旁的小茨木童子則是驚愣的眨了眨眼睛,隨即捏緊金魚吊飾,一聲大過一聲的要他們滾出去。

「滾。」

「滾出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滾出去滾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以小茨木童子的身周為中心,洞窟捲起暴風雪,四壁迴音宛若怒吼,很快的,這個地方被風雪掩埋,甚至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身影。

「沒想到一開始遇到的就是正主啊。」

「當時他的力量還沒顯現,分辨不出來。」

「嗚喔,這股氣息,是茨木童子啊!」

「酒吞童子大人,不可以──」蝴蝶精突然發出尖叫,只因酒吞童子無視規則,出手扣住小茨木童子的喉嚨,聲聲逼問。

「茨木童子,你剛才說只有我不能過來是什麼意思?你在隱瞞什麼,不讓我知道?」就算被攻擊,酒吞童子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他花了大把工夫,甚至還去拜託討厭的晴明,就是為了搞懂這傢伙的想法。

「你不是老嚷著要我支配你的身體、要跟著我,為什麼不肯說一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小茨木童子突然露出很哀傷的表情,臉龐倏地裂開一口子,鮮豔的血液從中滲出後落下,融岩般燙手的血沿著酒吞童子手背,燒出一道焦灼的痕跡。

「不可以。」

「為什麼?」

「你,不可以。」

拒絕的話語化做實體,是一道最強烈的法術,猛然轟中酒吞童子心窩,他痛得鬆手並倒退一步,與此同時,小茨木童子的身影碎裂成千萬片雪花,眾人腳踩踏的地面一秒崩解,摔入深遂的千年寒潭裡,夢境抗拒的力量轉化成漩渦一道道襲捲而來,蝴蝶精連忙搖起鈴鼓,試圖在晃盪中的激流展開通道。

「各位,快點過來……這個夢境要崩解,主人要醒來了!」

努力穩住身形向蝴蝶精靠攏,晴明抓住酒吞童子的衣擺,若是錯過這個通道,恐怕會永遠迷失在夢境。

酒吞童子被漩渦捲著幾乎無法穩住身形,眾多攻擊朝他而來,明明寒潭的水只是夢境產物,卻能完全感受到其蝕骨螫心的凍疼,他深深體會到在他人夢裡,力量無法完全展開是件多麼痛苦的事,突然間,一些話音竄入他腦內──

「妖怪啊!這是妖怪!」

「是鬼子呀!快殺了他!」

「你為什麼刻意弄傷客人!你這壞孩子!」

「你居然在吸食人血!你果然是鬼!」

「我已經沒辦法再養育他了,他不是人,是鬼子啊!」

「如果知道是鬼子的話,當時就不該撿回他。」

那些是,過去發生的事?酒吞童子忍著腦門的劇痛,試圖再得到更多的資訊,在這混亂的情況中,鬼使神差般聽見冰層崩裂的響音,往四周瞥了一眼,不禁瞪圓了雙眼,那幕畫面深深刻在腦海,此生他永遠不會忘記──

近乎透明的茨木童子,神情哀悽的閉著眼跪坐在水邊,一如這些天來,他尾隨對方看見的模樣,但不同的地方在於,一根巨大的冰稜貫穿了茨木童子的胸膛,將他牢牢釘死在原地。

 

(續)

***

正文倒數第二章~下一章放完再一個尾聲就結束了!

私心的,自己很喜歡這章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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