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光切】《折刃》第三章(0826更)

 

 

※CP:源賴光X鬼切

 

※遊戲向設定為主,正劇,有私設及深廣的腦洞

 

※佛系存稿,到底會寫多少其實我也不知道

 

※角色死亡描寫,愛護家禽、不亂殺生,從你我做起(?)

 

第三章

 

清晨的天色一片灰濛濛,淅瀝瀝的小雨敲在屋簷,鬼切穿戴好衣物、戴上斗笠,正要離開時,披著羽織的源賴光起身,他略為驚訝地回首。

「主人?」怎麼會這麼早起?

源賴光就算是從睡夢中醒來,眼神卻總是如出鞘利刃般的凌厲,他伸手拍拍鬼切,重繫了鬼切戴歪的斗笠。「完成你的任務。」

「是,主人。」

鬼切頂著小雨奔往大江山山腳的村莊,點點泥土濺上衣擺,等他趕到昨日放下嬰兒的小屋時,揮之不去的濃重血腥味從內飄出,彷彿誰在這裡進行一場屠殺,血味混雜妖氣,他拔刀出鞘、嚴陣以待。

咿呀……

以刀推開門,入目即是一個被割斷喉嚨的男人,對方瞠圓了眼睛,呈現來不及反應就被殺死的驚駭,血跡將整面白牆染紅,相當怵目驚心。鬼切斂起腳步聲,小心翼翼地避開一灘灘的血,他沿著每間房查看,每扇紙門被一刀切開,最殘破的一間則橫七豎八地躺了好幾具屍體。

鬼切緊緊皺著眉頭,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眼底全是驚恐,這些人死得太慘了。他從血泊中挑起黏著的一根黑羽,混著濃血的妖氣竄入鼻間。

「這是……羽毛,跟鳥類有關嗎?」鬼切思考了下,收起這根羽毛,帶回去給主上搞不好能得到更多線索。

不過更重要是兩名嬰兒到底被誰帶走?被鳥妖當成食物了嗎?他繼續深入屋內,卻在柴房找到襁褓的碎片,邊角繡著小小的藤原家的家紋。

這就是主上要找的人吧。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再不濟也得除掉那隻鳥妖,這種殺人的妖怪斷不能留!

鬼切循著鳥妖留下的妖氣追至另外一處山洞,嬰兒的呼嚕聲與咿咿呀呀的發音傳了出來,間或摻雜著女人溫柔的誘哄。他沒有放鬆警戒,更沒有貿進,隱去氣息藏在暗處觀察,看看是何方妖怪居然敢搶奪藤原家族的孩子。

「……好好好,不哭,等一下就餵你喝奶水……」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一名披著鳥嘴羽毛頭冠、身著紫白和服,持著一把傘的妖怪走出,時不時回頭安撫山洞裡的嬰兒,戀戀不捨的離開。

研判那只妖怪應該走遠,鬼切來到山洞前抬腿正要邁入時,凌厲的劍氣從背後襲擊,他以腳跟為重心,旋過半身擋下那記突襲,同時間左手拔出另外一把刀削往對方的上顎。

「鏘!」的一聲,他的刀被對方招架住,兩方的勁道互震虎口,彼此往後拉開一段距離。

鬼切這時才看清楚對方手上拿的不是劍,是一把灌注妖力的傘,竟硬如鋼鐵能與他手中刀抗衡。

「你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麼!」姑獲鳥守在山洞前方,一步也不肯退讓,方才她覺得有誰在虎視眈眈,藉故外出幫孩子們找食物,果然就釣出可疑人物。「我剛剛就感覺到附近有股不尋常的氣味,原來正是你。」

鬼切持刃橫於胸前,清冷的嗓音反駁對方的說法。「妳只是隻妖怪,並沒有孩子。那是妳從藤原家偷來的嬰兒。」

「你就不是妖怪了?報上名來。」

「我是源氏的利刃,要為主人斬盡世間惡鬼。」

源氏?「那個不斷攻擊妖怪的陰陽師家族?」

「妖怪本來就該被消滅。已被殲滅的死不足惜,而妳,也是必須鏟除的惡鬼。」

姑獲鳥眼神一凜。

「剷除我?在對我興師問罪之前,你應該先去把那些拋嬰棄子的人類殺了才對,若不是她們不願意好好照顧孩子,我怎麼會出手?又怎須由我來照顧孩子。」

拋棄嬰兒?照顧孩子?「妳一個食人的妖怪,就算是照顧孩子也只是當成口糧罷了,有什麼資格說大話。把妳偷走的兩個嬰兒交出來!」

「我沒資格?」姑獲鳥冷哼一聲,她當時聽到嬰兒淒厲的夜啼,心急如焚地趕到現場,正好救了兩個嬰兒的命。「若不是我的話,他們沒被凌虐至死也會被毒死。」

「所以妳承認自己偷了嬰兒。」鬼切舉刀直指對方羽冠。「妳還殺了那一屋子的人類。」

「偷?是人類先丟棄他們的,我是把他們撿回來撫養。」姑獲鳥憤憤不平,傘骨因指力發出嘎嘎聲。「那群不會照顧孩子的傢伙,沒資格為人母,還不如我。」

「至於殺了那一屋子的人類,那又如何?遊廓的人竟改偷走我的孩子,殺了也不足惜。」竟敢趁她外出找尋食物時對她的孩子動手,怎可能放過他們。

遊廓?怪不得那間屋子有那麼多男女。

鬼切打量著眼前妖怪,心頭湧起一陣納悶,依他得到的消息,是有妖怪入侵藤原宅邸後,殺了人類並偷走嬰兒——跟這妖怪所講的有所出入,而且這傢伙似乎知道一些內幕。

「妳知道那是誰家的嬰兒嗎?」

「是誰家的很重要嗎?」她嗤笑一聲,「那些人類竟然狠心丟棄那麼可愛的孩子!都是因為他們的自私才讓孩子沒辦法順利長大!那都是生命啊……」

「不管如何,那都不屬於妳。交出來。」

姑獲鳥不肯讓步,妖力纏繞於傘骨,持傘指向來路不明的武士鼻頭。「交出來?你想過這兩個孩子回歸母親身旁的下場嗎?」

鬼切的金眸裡染上一層不解。

「他們是被拋棄的,代表母親並不喜歡他們。而且,越大的家族越多黑暗的紛爭,這些孩子就算回到藤原家也不可能順利成長,不如由我撫養。」

「不可能。身為妖怪的妳沒有資格成為母親。」

「聽聽,這種話……竟然也敢說出口!」

怒由心中生的姑獲鳥暴起,竄至鬼切身邊攻擊,然而鬼切早已預料對方必會發難,舞起手中刃擋下各個劍招,混著妖力的劍氣不可避免地割裂了他的衣服與臉頰。

「身為妖怪就不能養育人類的孩子嗎?真正傷害人類的,明明就是人類自己!」

「妳是妖怪,妖氣只會侵蝕人類。妳只會害死他們。」

「那你這隻妖怪又在做什麼?打著斬妖除魔的口號,你不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利?」

「我是源氏的刀,才不是妖怪!而且我是為了主人而戰!」身為刀靈的他,才不是那些作惡多端的妖怪。

「你的主人難道沒教過你妖怪的好壞之別?就任憑你一竿子打翻所有?」

「妖怪哪有什麼好壞之分?妖怪就是妖怪,最終只為自己私利而活的怪物。」主人是這麼教導他的,鬼切深信不疑。

姑獲鳥甩去納悶的一眼,隨即揚起一抹諷刺的笑。

「看來,說你是妖怪也不全然是,妖怪可沒有那麼多藉口掩飾自己的行為,你不過是——誰在那裡!出來!」

短暫交手幾回合,兩方退回原位,姑獲鳥猛然朝左方斬出劍氣,大樹後閃出幾道黑影,定睛一瞧,正是幾隻醜陋長角的妖怪,垂涎地看著眼前兩隻妖怪,以及山洞裡誘人的嬰兒奶香。

「瞧瞧這裡有什麼,是人類嬰兒吧,聞起來真香。」

「嬰兒肉嫩,咬開來一下就滑入喉中,真是美味啊。」

「怎麼不打了?再打狠一點啊,收拾起來才不費力。」

幾隻惡鬼看戲般坐在一旁石頭,準備漁翁得利,身上血味及腐肉味濃厚不已,鬼切擰起眉頭,他殺過的妖怪可沒有一個聞起來這麼臭的,這種東西帶回去給主人只會弄髒家裡。

姑獲鳥則眼神狠厲,催動妖力攻向惡鬼們,「想動我的孩子,門都沒有!」

下一刻,三方混戰,鬼切雖不願出手,但惡鬼也把他當成目標,一不留神衣服被撕了道裂口,比起姑獲鳥方才以劍氣劃傷他更令人火大!他反手一刀劈遠了對方,足尖點地,迅速逼近惡鬼,在對方尚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將其斬成兩半。

「別讓他們進去!」姑獲鳥高喊一聲,鬼切回頭,見兩名惡鬼趁亂想偷嬰兒,來不及回防,他砍出一道劍氣從遠處擊殺。

「颯!」眼見惡鬼們打算衝進抱走孩子,姑獲鳥殺伐果決,劍招益發凌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剷除那些威脅,隨即看也不看鬼切一眼地奔入山洞裡,只因為睡醒的嬰兒開始發出啼哭。

「不哭不哭,我在這裡喔……」姑獲鳥熟練地抱起嬰兒誘哄,另一手拿起波浪鼓咚咚咚地搖著,「聽,這聲音是不是很好聽啊?」

鬼切站在洞口看著這場景,他應該要遵從主人的命令殺了這妖怪,但他看得出來這妖怪對嬰兒並沒有任何敵意,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愛護了,遠比他認知中的母親還要疼愛孩子。

於是垂下的刀尖並未舉高。

「妳知道藤原家的內幕?」

「如果你是問孩子的話,的確是知道一些。」

姑獲鳥並未鬆懈警戒,只是看在對方也撤去敵意的份上,也願意拿出同等的誠意,她也不想讓孩子過早接觸到腥風血雨。

「藤原家的妻妾互鬥,由於產下的都是男孩子,繼承人只有一位,所以她們彼此都想害死對方的孩子,以便擁有繼承權。」多簡單又常見的狀況,大家族像個蠱,內部人先廝殺再去侵吞外人。「她們不知道被哪個陰陽師蠱惑,竟然對彼此的孩子下咒,可憐的孩子才多大,怎能承受住那種痛苦?所以他們哭喊著救命,而我又怎麼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鬼切擰眉,對新生兒下咒?源氏沒出現過這種事情,而且就算未來源氏有了女主人,依主上的能力也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如果你不信的話,瞧。」她扳開兩名嬰兒小小的右手,掌心纏著一道不祥的黑色符文。「我用妖力抑制了咒,孩子目前太小了,等長大些,身體再強壯點就能找僧侶除掉這咒。」

「但那不是妳的孩子。妳不可能一輩子撫養他們,妳會吃掉他們的。」

人與妖,不可能和平共處。

「誰說不可能?別以為你做不到的事,別人就做不到。」她嗤之以鼻,斜眼打量身著武士服的妖怪,對方一臉為難、疑惑,不知所措。

「你真的認為妖怪就沒有愛,不懂怎麼愛人與被愛嗎?」

鬼切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源氏宅邸,第一次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向主上報告這件事。惴惴不安的他候在門外,廳堂傳來主上與其他族人議事的聲音,談論關於妖怪退治等問題。

「賴光大人,託您之前集結了幾次妖怪退治的福,現在源氏聲名蒸蒸日上,我認為,目前實在不需要再花費武力及錢財討伐妖怪。」

「是啊,尤其是討伐大江山的鬼王,這舉動相當不明智,若是前任家主還在的話,一定也不會同意這件事的。您現在應該先在朝廷站穩腳跟。」

「賴光大人,比起鬼王,應該將您的婚事放在首位才對,源氏家族的興盛不單單只有名聲,子祠也是很重要的。」

七嘴八舌的建議轟炸著室內,薄薄的紙門擋不住族人們高亢的聲音,彼此互相較勁,彷彿誰比較大聲就能掐著家主的鼻子走。

此時,源賴光低沉而不悅的嗓音穿透了拉門,像一盆雪水當頭淋下,沸騰的聲音瞬間靜音。

「我的婚事無須各位擔憂。至於討伐妖怪本來就是源氏的職責,放著職責不管,一味地只想躲在安逸之處,最終只會毀滅於安逸。」

好一陣子才有人怯怯地打破沉默。

「但是您已到適婚年齡,再者源氏也該有個當家主母……」

「而酒吞童子盤踞大江山已久,目前源氏的兵力不足以與其抗衡,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無事——」

源賴光厲聲打斷對方。「你的意思是,放任無惡不作的惡鬼在枕邊酣眠,而我們只能卑微的退讓,任由他們侵佔人類的土地?」

「這不過是暫時性的,大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不需要跟惡鬼硬碰硬。」

「是啊!硬碰硬傷了源氏的根本,只會讓其他家族漁翁得利。」

「沒錯!」

幾句高聲附和後又陷入沉默,鬼切聽見族人們不安地調整坐姿而摩擦衣擺的聲響,也聽見了一聲重過一聲、隱含著憤怒的心音,良久,他才聽見源賴光吐出的下句話。

「我會再評估。你們先下去吧。」

紙門被左右拉開,族人面有菜色地魚貫而出,鬼切不去理會那些竊竊私語,等到最後一位離開才進門。主位上的源賴光一臉低氣壓,沉著俊顏不發一語,酒紅色的眸子若有所思,渾身透露出的不悅令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許久之後,源賴光終於梳理完自身的情緒,腦內制訂幾項大江山退治的可行方案,隨後舉起茶盞啜飲了一口,抬眼正視默默等待的鬼切。「你回來了,任務完成了嗎?」

例行的詢問卻沒等到鬼切以往堅定的回應,源賴光感覺事有蹊蹺,挑起一邊劍眉。「碰到什麼事了?沒有解決掉妖怪嗎?說。」

面有難色的鬼切難以啟齒,但在主上逼問的眼神下也只能乖乖吐實。「主人,非常抱歉,我沒有解決掉那隻妖怪。」

「為什麼?」源賴光打量鬼切,外衣雖然有血但並沒有看到傷口,全然不像是一番激戰後打不贏,只能先吞下屈辱退回的模樣。「你的力量不及那隻妖怪嗎?」

「不,我想我能打贏它。」單就一把紙傘也能斬出劍氣就能知道對方並非一般妖怪,但他身為源氏利器,再加上主上灌輸的靈力,絕不可能輸給對方。

「既然你覺得你能贏,那麼空手而回的理由是什麼?」最好能給他一個好理由,否則……源賴光紅眸一黯,閃過一絲狠厲。

「我只是在想藤原家的事情,或許沒有表面那麼單純。」

「怎麼說?」

「根據那個偷走嬰兒的妖怪所言,兩名嬰兒其實是被下了咒,她在虎口下救了他們。我也看見嬰兒的確有被下咒的痕跡。」鬼切嚥下一口口水,潤了潤乾涸的喉嚨再度開口。「我覺得那隻妖怪並沒有說謊,對於嬰兒的疼愛也是真心誠意的,或許妖怪們也不全都是為非作歹的,所以……」

剎那間,一聲碎裂的輕響突兀地響起,鬼切噤口抬眼,只見源賴光原先握在手中的茶盞被捏碎一角,陶瓷刮開對方的手流下鮮血。他大吃一驚,正準備起身前去察看時,灑著水的茶盞擲到鬼切跟前,擊地時飛濺的碎片差點劃傷他的手!

「主人……」

源賴光滿臉陰蟄,抿直了唇角不置一詞,全然不顧右手指掌間還卡著碎片,隨即指尖用力到發白地握緊憑靠,氣得肩膀微微發顫,幾個深呼吸後吐出的字眼像冰錐,冷得令人發寒。

「因為妖怪隨口編的故事,所以你就相信它,不僅沒有完成我交代的任務,甚至認為妖怪不壞?你怎麼有臉回來見我!」

源賴光一聽到鬼切的理由,整個人怒火中燒,原先就被那幫老傢伙絮絮叨叨的言論搞得心情欠佳,結果他最得意的作品不但沒有斬下妖怪的首級,反而被拉攏了?這傳出去讓他顏面何存!

「因為妖怪的三言兩語,你就泛起那無用的同情心?還有那早該拋棄的憐憫?」源賴光瞪著噤若寒蟬的鬼切,眼見黑髮男人明顯透露著不解、疑慮與擔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曾以為這傢伙已經懂得服從,卻沒想到那只是他的自以為。「我教過你什麼,你一點記性都沒有嗎?」

鬼切張嘴試圖解釋,但以為耍耍嘴皮子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只知道自己最傑出的作品用行為結結實實的賞了自己一巴掌,他的心力全付諸東流。

「是不是要等到我被妖怪一刀斬成兩半,你才會明白為什麼對待妖怪絕不能手下留情?還是要等到你自己真的被妖怪背叛了,才肯正視不能相信妖怪這件事?」

源賴光恨鐵不成鋼,緊握的拳頭克制不住地捶了下憑靠,流淌於掌側的血因此迸濺,染紅了雙方的羽織,而那極大的聲響讓黑髮男人顫了顫,怒急攻心的他倏地拔刀出鞘,森冷的刀尖頂著鬼切下顎,再前進一點點就會刺進對方喉嚨。

不能成為他意志的化身的刀,留著還有什麼用!

生命受到極大的威脅,鬼切卻只是閃過一絲詫異,順從地仰直頸子接受懲罰。他明白主上的怒火因何而來,是自己聽信妖怪的言論犯錯在先、懲罰也是自找的,比起他自己,他更擔憂主人還未止血的手,血珠滴滴答答地滴在榻榻米上頭。

鬼切想,如果這樣能讓主上消氣,那他死也不足惜。但是預計的疼痛並未出現,源賴光倏地撤手,歸刀入鞘的同時也鬆手讓刀墜落,鬼切反射性地伸手接住,沉甸甸的重量壓著掌心,重得像被幾座山壓在底下。

「你讓我覺得我是個失職的主人。」源賴光投遠視線,語氣冷漠地彷彿在跟陌生人交談。「我馭下竟是如此失敗,連隻妖怪都能輕易取代我的指令。」

鬼切心頭一驚,想拉住主上解釋時,對方的衣擺擦過他的指尖與臉龐後離開,彷彿狠狠地摑了他一個耳光,讓他捧著自己的本體懵愣於原地。

是夜,鬼切捧著主上以往不曾離身的刀——即他的本體——跪坐在寢殿旁,等待尚未回來的主上。

鬼切從未見過對方這般盛怒的模樣,刀尖抵著下顎的瞬間所感受到的殺氣,遠比他之前大意導致對方被骨女刺傷時更甚。他捏著刀柄一顆心七上八下。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嗎?難道妖怪真的都是邪惡的嗎?

燭火的光因風搖曳,鬼切的身影在牆上微微晃動,外邊茶庭的驚鹿裝滿了水後敲到石磚再翻轉,一聲聲響在靜謐的夜裡。直到廊道終於響起熟悉的腳步聲,鬼切精神一振,紙門被狠狠推開,過大的力道讓其砸到門框又反彈回來,後頭的近侍正準備關門時,一道罡風掠過,紙門彷彿被無形的手闔上,差點夾中近侍的鼻子。

源賴光目不斜視地走入御台,單手解開外衣掛好,冷冽的氣勢彷彿在身周籠罩了結界,令人不敢隨意靠近。

鬼切定定心神,移步向前,然而通往內室的拉門砰的一聲閉闔,這麼明顯的拒絕令他一愣,不禁再度握緊刀柄。

「主人?」

輕聲呼喚,但未得到回應。他悄悄地拉開一道門縫,剛好得到主上鬆開紗的背影,鬼切不敢再喚,就怕打擾了對方安睡。幸好刀靈不需要真正的睡眠。

他整夜守在外頭,只想著主上若醒來可以第一個跟同對方說話。

但是那終究只是鬼切的一廂情願。

因源賴光開始視鬼切於無物。

對於一個不受控的東西,那他也無須耗費心力教導,畢竟上次骨女的事都沒能讓對方得到教訓,當時的他根本是白挨刀!

只要想起鬼切不受控這件事,怒火便燒得他一連幾天都睡不安穩。尤其是聽見鬼切徘徊於紗外的輕響,就有股叫對方滾出去的衝動。

可是還不行。真正服膺於自己的人太少,鬼切的反應讓他還存有「能為他所用」的希望,只是要怎麼調教成他所想要的模樣,恐怕不僅僅需要時間,更需要一個契機。

晨起,源賴光掀被而起,侍女們如常躡著腳步送來熱水與手巾,然後閉緊嘴巴、垂下眼眸不過問太多。從小到大,源賴光著裝都不假他人之手,除了之前鬼切請求學習幫他整裝時,才破例讓對方經手。

源賴光對於看中的人事物也不愛別人隨意觸碰,每一個細節都必須由自己好好打理,一如之前他訂製了那些衣物冑甲,總愛一項項替鬼切穿戴。

思及曾為對方付出這些心力,就為自己覺得不值。

「主人,您的衣服……」鬼切捧來了他常穿的羽織,恭敬又不安地立於旁邊,金眸全是希望他能理睬的渴望。

但他為何要順鬼切的意?不順從的傢伙,沒有重視的價值。

源賴光毫不理睬,逕自打理起自己,鬼切熱切的視線投在後背,藉由銅鏡的反射觀察,對方手足無措地捏著刀柄,一臉欲言又止。

哼,反正等這傢伙自己想清楚該服從的是誰,再來談其他事情,在此之前別想他會給對方好臉色。更何況他很忙,大江山退治一事還等著他佈置,哪有時間浪費在鬼切身上。

臨出門前衣擺倏地一緊,回頭瞧,原來是鬼切扯住了他的衣擺,另一手高舉著那把他之前不離身的鬼切本體。

「主人,您的刀……請您帶著刀防身。」

源賴光垂眸審視,冷不防地從齒間溜出譏諷。「防身的刀?有必要嗎?一把不會服從主人的刀,何時叛變捅自己一刀都不知道。我可不敢帶。」

鬼切唰地慘白,唇瓣幾度張闔,「不會的!主人,我不會這麼做的!」

「不會?嘴上說說誰都會,做了又是一回事。」源賴光哼出一聲冷笑,卻像一道雷劈中鬼切。「反正我是用不著,也不敢用。」

眼見主上抬腿要離開,鬼切忍不住再度扯緊對方衣擺。

「主人,我做錯了,您可以責罰我,但是、但是……」但是不要刻意冷落他。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主上的反問讓鬼切燃起一絲希望,「我……我不應該聽信妖怪的話,應該、應該……」

可是鬼切吞吞吐吐了半天,卻講不出下文。突然間,捏在指尖的衣袖猛地被抽離,一抬眼,那雙紅眸裡透出的冷如一盆雪水當頭淋下。

「我……主人!」

鬼切急切地喊了一聲,卻喚不回那決絕的身影。抱著被遺留在原地的刀,老舊的水引結擦過頸邊,那是主上特地編織送給他的禮物,然而主上卻不要了。

思及此,鬼切心頭湧起陣陣恐慌。主上不要他了。那他還有什麼作用?他存在於源氏、在主上身旁的意義就被剝奪了!

會不會有其他刀靈取代他的地位?主上的疼愛是不是也會給其他刀靈?想起主上可能對其他刀靈那般細心思量,為其訂製冑甲、一件件穿戴衣物,甚至溫柔的撫摸頭頂與臉頰,鬼切便難以壓抑泛過四肢百骸的酸楚。

主上是他的!

鬼切那雙金眸竄過堅決,主上的溫柔,他絕不拱手讓人!

於是他拎著自己的本體,在宅邸裡尋找主人的蹤跡,好不容易找到即將外出的主上,他三步併作兩步阻擋在隊伍前方。

最前方的源賴光止步,一行人面面相覷地停下,討論到一半的事宜吞回肚裡,不解目前的發展。

「關於大江山,目前不確定茨木童子是否為第二名鬼將——咦?」

「那不是……大人的刀?」

鬼切無視其他人好奇的眼光,對著源賴光單膝跪下,雙手高舉著刀。

「主人,您要外出,請讓我跟隨您。」不管主上如何嫌棄自己,總好過被無視、被冷落。

源賴光垂眸打量,哼了聲,念在鬼切依然依戀他的份上,破例給對方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把頭抬起來。」源賴光沒等鬼切慢吞吞地抬頭,擲扇挑起鬼切下巴,刻著印記的金眸多了份堅定,看來的確是下定決心要遵從他的命令了。「你要跟隨我?」

「請讓我跟隨您,主人,我一定會好好護衛您的。」

「你該做的不是護衛我,這不是我交付的任務。」

鬼切抑制不住心頭竄上的欣喜,主上終於肯正視他了!「不管是什麼任務,我都會完成的!絕不辜負您的期待!」

「我不會給你新的任務。」源賴光收手,意有所指的說,隨即甩袖走人。「想要我重新認可你,就先完成自己的份內工作。」

若是聽不出提示,那這傢伙就真的沒用處,直接折斷扔到劍塚實際點,省得浪費心力與時間。

份內工作?鬼切細細思量主上的話中之話,突然明白他應該做的事情,唯一能讓他重新得到認可的關鍵,便是完成未完成的事。

鬼切重新回到大江山山腳,循著妖怪的氣息重回山洞,卻見該地一片狼藉,幾名陰陽師正與那隻護持嬰兒的妖怪激戰中。只見滿山術法齊飛,陰陽師們不慌不亂地出招,結界籠罩此處,壓制了妖怪的力量,帶頭指揮的黑髮男人額前一綹朱紅,鬼切微愣,那英氣逼人的俊顏有主上的影子。

「左邊的結界顧好!別讓它突破結界溜了!」話音剛落,持弓的源博雅旋過腳跟,一發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射向鬼切!

鬼切反射性拔刀,劈飛了那發箭矢,強勁的力道相互撞擊,插在樹幹的箭矢尾羽還抖動著。

「又是妖怪?來助陣的嗎?源博雅大人當心!」陰陽師同僚心頭一驚,他們奉命前來解決這隻膽改偷走藤原家嬰兒的妖怪,卻沒料到對方竟是如此強悍,守著洞口久攻難下。

「別分心!顧好戰場!」源博雅吼了聲,並未對眼前的人形妖怪放鬆警戒,他感覺得出來這傢伙非常強大,若非正在與姑獲鳥對戰的話,他還真想跟這傢伙打一架。「你是誰,報上名來!」

「我為鬼切,是源氏家族的利刃。」鬼切應答,想起對方的同伴所喊出的名字,是源氏的一員吧?只是這些日子,他跟在主上身旁卻從未見過這人。

源氏利刃?源博雅上下打量對方,衣著上的家紋他很熟悉,但對方似乎有一道隱密的封印?不知道是封印什麼東西。「你是源賴光的手下?來做什麼?」

「來完成應完成的任務,斬殺偷嬰的妖怪。」鬼切道出來意,可是看看四周陰陽師,納悶從心頭溜過,如果已經派源氏的陰陽師來處理了,那主上為何沒有告訴他呢?

「不需要。天皇已經下令由我們剷除妖怪,你可以回去了。」源博雅直接授命於宮廷,他不需要聽從源賴光的指令,也不明白對方這時派手下來是想搶功還是別有目的。

鬼切還想說話,此時洞前的妖氣爆發,三道迅猛的劍影暴起襲來——「小心!」

他立即撲倒源博雅,霸道的劍氣橫掃整個區域,陰陽師們的慘叫隨著血花擴散,雖然兩人閃過最致命的一擊,但是被劈倒的大樹無預警地垮下,鬼切被大力推開,傾倒在樹幹在泥地砸出一個凹洞。

源博雅側滾閃避後躍起,行雲流水般回身射出三發誅邪箭卻被妖怪的劍氣掃開,剛剛的交鋒讓他身後也被劃過幾刀,幸好只是淺淺刀痕,血珠淌濕了衣服,聽見同僚都被壓在大樹下的痛苦呻吟,但他卻無從分心救援。

常言道,圍師必闕,窮寇莫追。他知道妖怪臨死之前如同被剝皮的獸,總會奮起再咬人一口,不過姑獲鳥在各種結界及陰陽術的攻擊下,消耗這麼大都還能在剎那間掃蕩了他們的人馬,現在又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樣,若要進行拉鋸戰恐怕……難。

鬼切爬起身,只見那隻妖怪喘著氣回到山洞前,因怒火而燒紅的眼憤憤不平地瞪著他們,誓要解決這些搶奪她「孩子」的人類。

「我不會讓你們碰我的孩子……絕不會!」

「我來解決這妖怪,你去救他們。」扔下這句話,鬼切拔刀衝前,全力攻擊妖怪,讓源博雅有時間去拯救其他人類。

刀光劍影交錯,對方出招太慢了,鬼切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閃過劍招,隔擋一劍後手腕一轉,挽出的劍花如龍長驅直入地刺中妖怪肩胛,對方縮得快才沒讓他削斷左臂膀。

「妳贏不了我的。」鬼切篤定的說,若是之前還有可能打成平手,但現在的對方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束手就擒吧,妖怪。」

不過妖怪並不肯退讓,死死地守在洞口,任憑鬼切砍中她多少次也不願退開,直到決定性的一擊,鬼切閃過刺向頸動脈的一劍,將刀捅進對方腹部,拔刀的同時血液灑了一地。

由於距離極近,鬼切注意到對方身上綻裂許多傷口,上頭纏繞咒術,正在一點一滴的侵蝕對方身體,這才是自己能取勝的主因。

「你……還是被人類洗腦了啊……」姑獲鳥力不從心地單膝跪下,為了不讓人類越過一步,她耗盡所有精力,若非執念,根本握不住手中的傘,之前曾短暫並肩作戰的武士妖怪,最終還是不懂她的心。

「妖怪本來就不可能跟人類和平共處,妳不過是偷嬰兒的怪物,我代表源氏必定要消滅妳!」鬼切撇去曾有的悲憫與絲毫的認同,他只剩下這次機會能將功贖罪,與主上相比,這妖怪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都與他無關。

「呵呵呵……哈哈哈……咳咳、咳……」姑獲鳥突兀地大笑起來,因為過於激動吐出一口鮮血,失去羽冠而曝露的真顏透露出一股譏誚。

「那你……就更該死了啊……妖怪!」

「我不是妖怪。只有主人能決定我的生死,但那與妳無關,受死吧。」

姑獲鳥雖然納悶這傢伙竟不懂自己的身份,但現在的她也無力管這傢伙的作為,轉身膝行,她只想再看一看那可愛的孩子。

「我的孩子……殺我的話……他們也會死去的……」

見到這一幕,一陣莫名的酸楚又湧上鬼切胸口,他不懂,不懂為什麼這隻妖怪那麼執著,她明明不可能能跟人類共處,更不可能能撫養人類孩子長大,為什麼不遵從妖怪貪婪而自私的本性,遠遠地逃離此處,甚至能養足力量之後,再去偷其他的嬰兒。為什麼要這麼執著這兩個孩子?

「那不是妳的孩子。留下妳,才真的害了他們。」

金眸一黯,他強令自己撇開那些不須在意的疑問,跨幾步便追上對方,高舉銀刃,斬下妖怪的頭。一瞬間,鬼切的胸口像被榔頭狠狠敲了一下,他閉起了眼睛,不解為何這種感覺從何而生,他是個刀靈,本不該有痛覺才是。

深吸一口氣,不理會源博雅等人的呼喚,鬼切走入山洞發現兩名嬰兒身上不知為何纏滿了咒文,如黑蛇般的邪惡符文爬過他腳邊,回頭一瞧,那些是從姑獲鳥身上洩漏出來的。

鬼切錯愕,難道妖怪將詛咒轉移到自身嗎?

「老天,擺陣!」源博雅衝進來便是嬰兒即將被詛咒吞噬的場面,瞥一眼姑獲鳥與嬰兒的牽連,明白了部分的事實,但當務之急是先救下兩名嬰兒。

雖然陰陽師們緊急處理,但是原先壓制在姑獲鳥身上的咒術全數反彈,只能拔除部分,他們看著石臺上藤原家的嬰兒不曉得該如何回報。

「源博雅大人,這可怎麼辦才好?」

「先帶回去,說不定陰陽寮裡有能人能夠救他們……鬼切?」源博雅也相當頭大,就在此時,一道身影突然閃入,銀光一閃,嬰兒哭聲煞停。

變故不到一秒,等源博雅會意過來時已成定局,他衝上前揪住鬼切衣領,往石壁一摜。「你在做什麼!誰准你殺人了!」

「他們已經沒救了。詛咒入體,就算拔除詛咒也沒辦法像個正常人類生活,只會越來越像妖怪,不如讓他們好好離開。」

鬼切判斷這是最好的辦法,他沒有做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開心。

「主人說過,妖怪必須剷除。」

「他們是人類!是嬰兒!」

「可是你們救不了他們,不是嗎?」鬼切反問,握緊了刀柄才能抑制莫名的顫抖。「既然你們下不了手,那我來下手。」

暴怒的源博雅還想說些什麼,但鬼切推開對方,他不需要聽從主人以外的人的命令,他要做的是完成主上佈達的任務。

拎起妖怪的頭,鬼切原想回去交差,可是這樣就算將功贖罪了嗎?如果他要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那是不是該主動一點,為主上分憂解勞?

鬼切遠望身後的大江山,足尖一點便竄入密林。

 

(完)

***

第三章結束了.............姑姑啊啊啊啊啊啊(哭噴)

本章博雅上線(叮)

然而路還有一半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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