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札/莫薩】《Lust》試閱1-3

◎此為CWT51莫薩本網路試閱第一部份,其餘部分將收錄於文本中,不公開。

CPMozart X Salieri(米莫Flo薩形象基底)

※法札觀劇後的腦補產物,考據什麼的,沒有,別打我(逃跑)

 

La poison

 

幽暗中,薩列里倉皇奔逃。

透不進光的黑色綢緞籠罩四周,框出一條狹窄的走道,薩列里被迫在窄道上狂奔,布幔卻擠壓出手的形狀,千萬隻手同時撲抓著,意欲將他拖入深淵。

薩列里左閃右避,用力撥開那些手,寂靜的空間裡迴盪著喘氣與腳步聲,剎那間,一雙手臂從後方猛力勒住他,恐慌瞬間飆升到臨界點,他使出最大的力氣掙扎,掙脫的那一秒扯落了布幔,彷彿打開潘朵拉的魔盒,狂風暴雨般的音符灌入耳中!

他抱著頭後退幾步卻撞上一處柔軟,驚疑地回過頭,一排排人影映入棕色眼眸,還沒等他搞清楚狀況便一擁而上。鼓點與音符從耳膜鑽入順著血液來到胸膛,帶動心跳的節奏,那些人摟抱、磨蹭、推揉著薩列里,原先整齊體面的禮服滿是皺折及手紋、領花被扯得歪斜,拍摸全身的指掌像溽暑時被逼出的汗氣,扯不開、拉不離,成為第二層皮膚貼合身軀,他宛如眾人嬉戲追逐的馬球,無一處定點。

薩列里欲逃離,但跨出的每一步都被人搶先擋住,他們像海妖塞壬,勾動指頭引誘他靠近,而他正是被迷了心竅的航行者,更是立於船首的雕像,只能無助地迎接風暴的來襲,毫無反抗的餘地。

下一瞬,大掌扼住喉嚨,像一塊沉重的木枷壓得窒息並鎖住了反抗及自由,所有的抗議被迫中止,疼痛湧上腦門,他被推向更深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視野裡只聽見越來越緊湊的旋律、越來越響亮的樂聲,不斷揉捏著薩列里的五臟六腑,像纏住四肢的絲線令他無法逃走。

突然間,掌心的熱度熨貼著脛骨,又是一雙手,沿著小腿的線條緩慢攀升至膝窩、大腿,配合著樂音逗弄敏感的鼠蹊部,然後鑽進了馬甲及襯衫內,帶著薄繭的手情色地撫摸胸膛,緊接著一個熱源貼上自身。

那副貼緊蹭動的身體點燃了欲望,全身血液開始沸騰,馬褲成為束縛挺立柱身的牢籠,喉嚨只能發出幾聲曖昧的促音。黑暗中被不明人士褻玩的認知進一步將人捲入欲望深淵,腹部一陣陣緊繃,身軀即將爆裂。

剎那間,一束光當頭籠罩,照亮那名以手遊走全身敏感點的人的面孔——那個創造出如此動聽的音樂,將他的立足點替換成一片滅頂流沙的男人,莫札特。金髮男人赤裸裸地與他胸貼胸,話音伴隨紅舌輕輕舔過他的唇瓣,並且一瞬也未曾移開對視,瞬間令薩列里的欲火無限膨脹後炸裂,高潮的白光閃耀,恍惚間又聽見莫札特既自信又驕傲的反問。

 

——太多音符?

 

不……一點也不。

一聲鴞的夜啼驚醒了薩列里,囈語的唇瓣還維持著唇型,撐著頭痛欲裂的額直起半身,不知伏案睡去多久的他轉動酸疼的肩胛。

油燈早已熄滅,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身後的落地窗,月光如水悄然滲入,淌在地面暈出水的柔軟。薩列里藉著微光瞇眼查看掛鐘,時針指向羅馬數字的三。自他不小心陷入睡眠到驚醒才經過兩刻鐘。

「唉……」

薩列里忍不住深深嘆氣,將散在桌面的手稿一張張照順序收起,幸好手稿完整無損,連個暈開的墨水漬都沒有。正要歸位時,無意間瞥見被他順走的《後宮誘逃》的樂譜,像清晨響徹雲宵的大鐘,轟然提醒兩刻鐘前的夢。

薩列里慌了手腳,既想拿起那份樂譜、又想蓋住它,結果卻不當心地掃落了鎮紙。該死。沉重的扶手椅在地毯劃出鈍音,讓出足夠的空間得以彎腰撿拾,然而下體的溼潤讓一向保持優雅形象的樂師長飆出一句髒話。

他又做夢了。

差不多的夢境,夢裡有無邊境的黑暗及無數的人情色地褻玩著自己,挑逗著自身靈魂、理智及欲望,更悲慘的是,黑暗褪去後出現的是莫札特,金髮天才勾引著、誘惑著、逗弄著他深藏於心的欲想。

但夢的最後總是以莫札特輕佻的問句作結。

那句話是壓倒薩列里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問句中攀上快感的天堂,歉疚卻拉著腳踝把他拖回地面,並且高高舉起一把榔頭敲裂他驕傲的膝蓋。是的,他理應跪下,對著上帝懺悔自己的有眼無珠。

不予理會下身的混亂,薩列里低低地嘆了一聲,自從那天跟羅森伯格去監督莫札特的工作狀況回來,他的日常生活全變了調。

當第一個音符奏響,薩列里忍不住摟緊了胸前的樂譜,好似他抱著的不是一沓曲譜,而是一面能抵擋莫札特所帶來的音樂風暴的盾牌。可是啊,其實他手裡握著的是一把逆刃刀,擁抱得越緊、刺入的刀刃越深,所有的防備像是輕薄的紗,攔不住灰塵、遮不了光,真真切切的徒勞無功。

那時火冒三丈的羅森伯格走得太急,沒能聽見莫札特所構築的音樂世界多麼令人震撼,或許那也不是一位單純的宮廷總管所能理解的、或許能明白莫札特音樂的高妙之人只有他。

這等認知令薩列里暗自竊喜卻也悵然若失——因為明白,所以意識到自身的不足,這無疑在胸口及腦門狠狠劈了一道驚雷。他的作品與驚世天才的作品無法相比擬,放在天秤的上頭立即高高彈起,加上多少努力也無法平衡。

可薩列里不能放棄對音樂的喜愛以及得來不易的地位。他在對自身的懷疑中仍保有一絲自信,源自於皇帝陛下及貴族們對他的肯定及掌聲,他知道自己走的路才是符合世俗需求的正道,可是身與心卻因為這個認知泛起了難耐的痠與疼。

誰不想肆意地做自己呢?只是要展現自我,也是需要本錢的,無非是勇氣、自信、實力或權勢,或許無法四者皆有,但總得擁有幾項。

莫札特的音樂成功收服薩列里,但不合乎傳統的譜曲與當朝的期待有所出入,可是年輕的音樂家太過反骨、直率,初生之犢不畏虎,擁有站出來捍衛自己作品的勇氣與固執。莫札特就是他世界裡的王、主宰音樂的王,誰也不能反抗王的。

這實在危險。對莫札特而言,太危險了。

薩列里在上流社會打滾過,輕易地嗅出複雜的上層階級裡的勾心鬥角,那不是個能隨意表現自我情緒的場所。好比羅森伯格明顯地對莫札特的作品而嗤之以鼻,明裡暗裡的打壓對方。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某日有幸得到上位者的青睞,誰又能知道這股的青睞何時會戛然而止呢?

偏偏莫札特是不可控的,傲氣且擁有傲視一切、睥睨世界的實力。至於薩列里也想像不出,天才彎折那身傲骨、低聲下氣求人的模樣。

那不該是莫札特應該做的舉動。

時針跨過數字三的聲響令薩列里回神,咬住唇肉一把抓起鎮紙直起身,隨手壓在譜上,手在半空中虛晃幾下,終究沒膽再翻開那裝幀華麗的樂譜,快步離開書房。

回到臥室褪下舊褲,拿起濕布拭淨再換上睡袍,薩列里想不透莫札特到底有什麼魔力,能令他如此失常?一夜好眠這詞離他遠去,而他自認並不是這麼沉溺於欲望的人。

將自己如一張被單攤開於床舖,白日各項事務填滿了薩列里的腦袋,因此莫札特對他的影響不大,就算宮廷裡相遇、交談倒也還能應付;但夜晚卻如浪潮回湧,嫉妒、渴望、欣羨、讚賞、自卑……頃刻間倒灌入腦、淹沒口鼻,又像蟒蛇勒住筋骨,逃不脫的注定滅亡。

他無法坦率地承認自己已被莫札特的音樂征服,僅能暗地祈求莫札特創作出更多、再更多的樂曲,像是沙漠中盼望天降甘霖得以潤喉重生的旅人,縱使最後喝下的其實是一瓶毒藥也甘願以鴆止渴。

疲累的薩列里抬手敲敲腦袋,又捏了捏眉,雙眼酸澀,可是腦袋卻異常清醒。此時,令人上癮沉醉的樂音自動於腦海中響起。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撐不了幾天。他需要睡眠、需要休息,宮廷樂師長的工作沒有外人想像中的簡單,除此之外還得應付無止盡的社交人物,必須養足十二萬分的精神。

「安靜點。停下來。」

這話輕得像個請求,向虛空中遙控自己神智的男人發出請求。但空泛的話語毫無用處,莫札特不在這裡,就算身在此處,恐怕也只會露出得意的笑容,取笑他終究還是成為他的俘虜。更何況,困住薩列里的正是他自己。

多麼可悲又滑稽。

「別鬧了……」

薩列里翻個身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可是沒有任何功效,長時間失眠與精力的耗損,只會讓負面情緒越來越膨脹,他厭惡那樣醜陋的自己。

將不耐的吶喊全塞進枕頭,隨即搖搖晃晃地下床,薩列里翻出鎖在抽屜裡的拆信刀,森冷的刀鋒映照一雙疲憊且佈滿血絲的眼。

「就再這麼一次。」

薩列里喃喃自語,熟練地捲起衣袖,上臂內側有幾道結痂與刀疤,新舊交錯,數量不多卻足以令人嘖舌。深吸一口氣,原先彈琴拉琴的手穩穩地在縱橫的疤痕上再添一道血痕,皮肉被金屬破開時的銳痛,像一名拳擊手揮出重磅的正拳擊碎盤據腦海的一切。

並不完全是莫札特的錯。這不過是他慣用的一種解脫方式。

深沉的睡意如蝗蟲撲天蓋地而來,薩列里潰不成軍,只來得及抽條白手帕草草裹住傷處,三步併作兩步地摔上柔軟的床舖,眼一閉便陷入黑暗的夢鄉。

 

日光在宮廷走廊鋪設一地金黃地毯,薩列里踩著不急不徐的腳步走在宮廷總管羅森伯格身旁,總管大人喋喋不休地說話,手杖敲地的規律聲令人昏昏欲睡,棕眸近乎呆滯,身體仍配合著對方機械式踏步,為了保持清醒於是換隻手抱住樂譜,卻不慎拉扯到昨夜劃開的傷口,令他眼角一抽。

那細微又尖銳的痛楚讓薩列里昨晚得以短暫休息,然而一閉眼、再睜眼便是天亮,疲倦並未完全消退反而更加明顯。但樂師長的理智凌駕於其他,如常著裝、用餐、辦公,依然是那副溫和、謙遜且有禮,挑不出毛病的完美。

於是沒有任何人知道樂師長其實又困又乏,甚至是前來抱怨莫札特粗野且毫無規矩,居然仍在工作場所與女性追逐嬉戲,並試圖附上幾聲詛咒的羅森伯格也沒發覺。

薩列里空出右手習慣性地摸摸口袋,指尖只撈到空氣,原先放來補充能量的糖果早已吃完。意識到此事,舌尖與齶如火柴瞬間擦過硫磺而竄出的促音,這下可好,午茶時間還沒到。

「……薩列里,怎麼了?莫札特還來煩你嗎?」

宮廷總管走在左後方一步,手杖咄咄敲地,敲醒了走神的薩列里——老天,剛剛羅森伯格跟他嘮叨些什麼?

萬幸的是,粉面的弄臣誤把樂師長停步的行為當成了附和,嘟起了嘴唇正打算多說些壞話時,薩列里突然側過頭去。

「怎麼了,薩列里?」

「琴聲。」側耳靜聽幾秒,那輕快流暢的音符、偶爾間雜其中的矛盾曲調,他只在某個人的音樂中聽過。「是莫札特。」

羅森伯格一臉茫然,不過薩列里從不懷疑自己的聽力,腳跟一旋往琴聲源頭處走去,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失禮的把宮廷總管拋在後頭!

「莫札特?薩列里,您確定沒搞錯?」

羅森伯格加快腳步才不至於被拋在後頭,天曉得,他可是第一次看薩列里走得這麼急,生怕錯過什麼重要事物!可是哪有什麼重要事物?不過就是「疑似」莫札特在彈琴罷了。

薩列里點頭,「一定是他。」

「等一下,薩列里。」羅森伯格邁開步伐,超前幾步終於在琴房轉角處擋下了樂師長。「您有急事要找莫札特?」

「嗯?」由於被擋住去路,薩列里只好停步,此處離琴房頗近,於是他再度確認正在彈琴的必定是莫札特。

「我的意思是,您是有什麼急事要找莫札特處理?否則怎麼會一聽到琴聲就——」像個急匆匆趕去見心上人的小伙子。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這比喻連自己都惡寒。「拐過來這條路要找對方了?」

此時薩列里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莫札特的音樂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他無意識地走向對方?面對羅森伯格的探詢,自己不可能如實托出,幸好長久以來他的情緒顯少真正外露,任誰也沒能看出他幾秒間的驚慌,急中生智的他用棕眸注視著羅森伯格。

「怎麼了,薩列里?」突然這樣看他?

薩列里以十二萬分的誠懇表演睜眼說瞎話。「不是為了我,而是您。」

羅森伯格指著自己鼻子,「我?」關他什麼事?

「您不是一直覺得莫札特的工作態度有問題嗎?正巧他在琴房,您可以趁這時候再對他耳提面命一番。」

這麼說的確是有道理,但是……羅森伯格看了眼對方,總覺得哪裡不對啊。

琴聲突然停止,熟悉的笑聲從前方傳來,兩人抬首,只見莫札特不知何時出了琴房門跟女僕說了什麼,對方笑得花枝亂顫,年輕的音樂家湊過去偷了個香。

見狀,羅森伯格的手杖又憤慨地敲了幾下地,彷彿那塊磚是莫札特的頭。

「看看,莫札特這傢伙居然把這神聖嚴肅的宮廷當成了獵豔場所!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薩列里,你可別看,省得汙了眼睛!」

「……很遺憾,我的視力不錯。」前方兩人都親完了,現在講也太遲了。

眼見莫札特揮別女僕朝他們走來,薩列里整整衣領,朝對方點頭致意,彷彿他只是不巧路過。

「莫札特。」

「下午安,薩列里。」莫札特一點也不介意方才的舉動是否被人看見,心情大好的他朝兩人行一個花俏的鞠躬禮。「還有羅森伯格……大人。」

這聲大人念得有些諷刺,讓羅森伯格的灰髮氣得又要竄起來,正想挖苦一下莫札特時,卻見薩列里跨前一步先聲奪人。

「莫札特,你的工作完成了嗎?」

「哦,這是當然的了。」莫札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像個完成功課的稚童正在邀功。「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對了,您下午或晚上有空嗎?我有個新的曲子,是今天早上在夢鄉裡腦海浮起的旋律。您知道嗎,我為了把那些音符寫下來,還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我看是睡過頭摔下床的藉口吧。」佇立旁邊的羅森伯格從鼻腔噴出一口氣,絲毫不相信莫札特的說法。「幾週後就是公演了,您的樂譜改動完畢了嗎?或者仍是那麼多無意義的音符?」

此話一出,莫札特頓時瞇起了眼,轉過頭瞪向對方,眉間也擠出怒紋,猛然踏前一步。

「無意義的音符?我的樂曲裡從來沒有無意義的東西!我說過了,你說的太多音符只是你的偏見!」

「什麼偏見?我說的是真話,就是太多無意義的東西摻雜其中!」

「你聽過嗎,嗯?你那時有在現場嗎?你根本沒有靜下心聽過就得出這樣的結論,門外漢有什麼資格對別人的音樂指手畫腳!」

薩列里的腦門越來越痛了。這兩人像鬥雞一樣,一見面就針鋒相對,重點是總在他面前吵架,他記得自己的職位是宮廷樂師長不是和事佬。

「先生們,非常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不過我還有要事待處理,請容我先一步離開。」薩列里擠出此生最有禮的笑容,一手揹後、一手橫於胸際,朝同時收聲的兩人行個禮,隨即後退一步,轉身脫離戰場。「祝兩位交談愉快。」

「欸,薩列里……」

「等一下、薩列里大師——」

不顧後方兩人的追喊,薩列里快步離開,繞了幾個彎、閃進一個轉角休息片刻,直到手杖聲和著羅森伯格「怎麼腳程這麼快」的納悶漸漸遠去,樂師長才吐出一口長氣。

長期緊繃的脖頸與肩膀傳來陣陣刺痛,後腦勺似有小人拿著鼓棒不停敲打,再加上腕間的抽痛,無一不嘶吼著要霸佔他的神經,卻絲毫不能為他減去疲倦半分。

輕輕閉上眼睛,薩列里舔了舔唇珠。他需要食物及床舖,而現在有幾個選擇,回到書房靜靜地休息,或是前往廚房如一個乞兒向廚師們討取裹腹的食物。

煩躁心起,薩列里面對牆壁不耐地敲著手指。沒忘記莫札特方才説寫了新曲要找他分享。可是現在他沒有多餘的心力明白年輕的音樂家究竟寫出怎樣動人的作品,自己仍在與心魔及疲累對抗,更努力想擺脫莫札特帶來的震撼與陰影。

薩列里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脫口獻出無上的讚美或是醜態百出地道出嫉妒的心思,又或者做出更出格的舉動。他的確為莫札特的音樂折服,可那是個猖狂而無懼世人眼光的天才,又會怎樣看待他?

最好的方法,還是先避開對方。宮廷很大,他可以到休息間放鬆一下。

定定心神,薩列里走出轉角,打算抄近路穿越豔陽曝曬的中庭,只是上帝並不願讓他好過——因為走到半路時,那道夜裡佔據腦海的身影又動作迅速地挽著某位小姐出現,並且非常不巧地也要穿過中庭。

「該死的。」薩列里低咒,隨即閃到一棵樹後,藉著粗壯的樹幹隱藏身體。

樂師長不停祈禱莫札特快快離開,但莫札特可能是上天派來的剋星,非常剛好地停在同棵樹的樹蔭下,薩列里簡直想跪下來問上帝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另一側的笑語從薩列里的左耳進、右耳出,他可以想見莫札特大概會說出什麼情話來,這個人似乎有用不完精力及說不盡的情話,張口就來還不帶重複的字眼。偶爾的親吻聲肆無忌憚地鑽進耳道,勾起這些夜裡不可告人的夢,樂師長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意識到這件事便緊緊捂住自己嘴巴。

日光偏移後直照全身,厚重的黑外套吸收熱度,薩列里彷彿是烤箱內的甜點被高溫烘焙,不吸汗的衣物與繁複的領花勒住呼吸,內裡全是汗水。再也無法抑制呼吸的頻率,濃重的鼻息伴隨強烈眩暈襲擊,謝天謝地的是,莫札特的聲音逐漸遠去。

「該走了。」薩列里命令自己舉步前進,卻在邁開第一步時如腐朽的樑木,再也承受不住一粒粉塵的重量,轟然垮下。

 

一連串動聽的音符像小精靈踮著腳尖輕繞於耳畔歡歌,不同於連夜來激昂的旋律,更像是隨興哼出的調子,精靈拍動翅膀的柔風拂過臉龐,喚醒了沉睡的人的神智。

午後的陽光穿透雕花窗被剝掉一層熾熱,灑在眼皮的力道便輕盈了,薩列里眨動眼睫,半斂棕眸以調節光線,繁複花紋的壁紙映入眼簾,抱枕的流蘇繞在指尖,背部躺靠的柔軟讓樂師長不想起身,像隻貪戀暖陽而發懶不肯移位的貓咪。

右手邊忽大忽小的旋律引誘他側過頸子,入室光線的移轉照耀那頭金髮,腦袋還沒意識到究竟是誰,直到那高昂得略顯輕佻的嗓音滑進耳道,薩列里猛然彈起半身,瞠圓著眼緊盯對方。

「薩列里,您醒啦?要不要喝點水?」莫札特克難地將五線譜靠在屈起的一條腿上,手中的羽毛筆隨著逸出唇瓣的旋律唰唰唰地寫著,另隻腳則踩著節拍。「等我一下,我快寫好這段了……快了,音符來得太快太猛,我得先記下來。」

樂師長仍處於震驚中,先是想不通自己怎麼來到休息間,又想不通為什麼莫札特會在這裡。

「好了好了。」

莫札特放下羽毛筆,拎著譜跑去倒了一杯水回來,一屁股坐在貴妃椅邊緣,要不是樂師長腳縮得快,恐怕就成為對方的坐墊。金髮的天才根本沒注意這點小事,親暱地把水杯塞到薩列里手中。

「快喝點水吧,醫生說您需要補充水份。」

無事獻殷勤,打算做什麼呢?薩列里心下疑惑,面上仍是有禮地接過水杯,不得不說這杯水的確來得及時。只是再怎麼口渴,被一雙熱情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含在嘴裡的水彷彿變成了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金髮天才交叉雙腿,面帶笑意地撐頰,眸子裡是薩列里說不出的情緒,混合著興趣、喜悅、玩味、擔憂……,太複雜了,令樂師長滿頭問號。自認自己其實從沒給對方真正的好臉色,可是莫札特似乎感覺不到隔閡,總是熱情洋溢地對待每個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莫札特似乎沒有解釋現況的打算,薩列里只好先開頭,卻得到天才滿意的笑——他又不是同他玩什麼「誰先開口就算輸」的遊戲——於是不甘示弱的樂師長轉了個話題,寧可壓著心頭的疑問,也不願詢問莫札特為什麼自己會待在這裡。

「侍女呢?」

「噢,去幫您拿些食物了。醫生說您沒有好好照顧身體,睡眠不足啦、營養不良啦……」莫札特劈哩啪啦念出一串,活靈活現地模仿醫生的碎碎念,突然傾身撥開樂師長的領口,原先束縛身體的馬甲及領花全被摘下,露出蒼白的頸項。「最重要的,是您穿得太厚又直照太陽,才會中暑暈倒。」

當時莫札特正要送希希莉亞小姐離開,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悶聲,一回頭發現薩列里原來跟他相距不到五尺,趕忙衝前扶起失去意識的男人,並請小姐前去搬救兵。

「呃!」薩列里被對方突然近身的動作嚇得倒背,椅背上的棉花發出一聲悶響,這觸碰過於親密了,小小的驚喘溜出唇間。「謝謝你詳細的解說及適時伸出的援手。」

薩列里的聲線仍舊穩定,身體卻潛意識地畏怯起來,五指深陷抱枕,一手橫過胸前展現防備姿態。莫札特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隨即坐直身體,彷彿方才的舉動不過是替樂師長撥掉肩膀的蟲子,讓年長者待在自以為安全的距離內。

「我已經恢復了,就不耽誤您——」

話未竟,莫札特又揚起過份囂張的笑,一根指頭壓在唇間,卻彷彿橫過空氣抵住薩列里唇瓣,奪走了他的話語權。

「大師,我不這麼認為您能藉由這短暫的休息就恢復了。您應該再休息一下。總管大人相當關心您,我也是。」莫札特眉眼彎彎,提到自己時,修長的手指滑過下唇、下顎,掌心平貼胸膛又微微傾身,訴說著最真誠的話語。

「畢竟能真正理解音樂的美妙,並且有所共鳴的人並不多。太多人自以為明白音樂,但他們其實不明白。頭腦簡單的俗人總以為只要照著框架堆疊音符就是一首好曲子,見鬼了,哪有這種好事。」

莫札特提到那些對他的音樂比手畫腳的俗人便撇撇嘴,眸裡湧起不屑與鄙棄,但是當他看向樂師長時,那些負面情緒頃刻間抽離,又是春日暖陽的一眼,蜂蜜般的甜蜜視線毫無保留地溺沒了年長者。

「但是您,薩列里,我的大師,我相信您是其中一位能明白我的音樂的人。」

薩列里無法克制地瞠圓棕眸,從未想過天才對於自己的評價竟然這麼高。就是因為瞭解,所以才明白自身的不足。

「……您謬讚了。」到底是從哪裡得出這結論的?「我並沒有……」

金髮天才眨眨眼睛,再度拉近雙方距離,將樂師長意欲閃躲的神情牢牢鎖進眼底。「今天您跟總管大人是特地去琴房要找我的吧?我都聽說了。」

畢竟羅森伯格為了此事整整碎念十分鐘,並強烈表示若非他不去上工,薩列里也不會聽到琴音就拐進去找他,更不會因此跑走結果中暑暈倒之類的,聽到這消息,莫札特心情大好,連帶著羅森伯格的臉都和藹可親起來。

薩列里雙頰飛起紅暈,急忙否認:「不是特地。」

「其實特不特地也不重要。」那本來就不是重點。「重點是您聽出了我的音樂所想表達的事。您知道您暈倒時一直在說什麼嗎?」

聞言,薩列里倒抽一口氣。「那一定是我在胡言亂語,您無須放在心上——」

「您說了我的名字,說了『自由』、『悲涼』與『遺憾』。」他眨眨眼,執起樂師長的手背輕吻了一下,然後將其壓上自己胸口。「您使我萬分驚奇,我的大師,這麼久了,沒想到有人能聽出來。」

薩列里愣在原位。

是的,同為音樂家,薩列里聽得出每一段樂章中金髮天才隱藏的情緒。

莫札特善用小調跟大調間轉換,但從不讓悲哀的小調或不和諧的音持續太久,憂愁、陰鬱、哀傷都只是轉瞬即逝的流光。偏偏薩列里總能捕捉到深深埋藏在明朗的曲調之中,那些對應著生命旅程中的莊重、敬愛、不甘、諷刺、譏誚、困惑與反叛等混為一體的情緒。

於是薩列里不禁產生疑惑:莫札特輕快流暢的音樂訴說著對自由的嚮往與崇尚——音樂的自由、人身的自由、心靈的自由,不為世俗拘束的快意人生理應是愉悅的,可是為何莫札特的音樂悄悄藏匿著一股幾不可察的悲涼?

莫札特有的是任性妄為的資本。在音樂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誰沒耳聞過莫札特的「豐功偉業」?但眾人也明白莫札特的實力有目共睹。金髮天才是個充滿爭議性的人物,敢於衝撞體制、權貴與規則,比方說用少見於高級音樂劇的語言創作,然後大獲成功的《後宮誘逃》,狠狠摑了眾多不看好的人一記狠辣的耳光。

而現在正是莫札特鋒芒最盛的時刻,迅速在維也納等地打開知名度,誰不哼上一段?誰沒看過那部歌劇?就連薩列里也得暫避其鋒芒。但今日薩列里仍舊在短暫的琴音中聽見了遺憾與悲傷,那是他不懂的莫札特。

他甚至有個荒唐的直覺:莫札特在為誰行哀禮?

不過沒等薩列里做出得體的回應,莫札特早已蹦蹦跳跳地迎接端著食物進門的女僕,嬌俏的女聲向薩列里行禮,隨後又被年輕的音樂家吸走注意力——仍頭暈的薩列里沒起身,食物的香氣引誘饞蟲,但現在的他因為莫札特的一番話而驚嚇,好不容易恢復的體力又因此消散,於是新一波瞌睡蟲群起而攻,累得他想倒頭就睡。

莫札特吱吱喳喳的交談又令薩列里想起連夜來的旋律,它們在他的腦中高歌一曲再一曲,而天才剛剛的評價,把他的理智與自制全攪成一團理不清的毛球,被人隨意扔到角落生灰。

捏捏眉心,薩列里懶得去管門口兩人在做什麼,視線投向方才莫札特隨手放在椅尾的樂譜。雖然偷看是不道德的,可是他需要轉移注意力,於是被蠱惑似的拿起翻閱,指尖無意識地敲出無聲的旋律。

對莫札特音樂的喜愛支配了意志,令薩列里的精神脫離現實世界,身心全投入新曲目中。他無意識地放鬆背脊,漸漸地又陷入了夢鄉,暖陽下,夢裡沒有暴戾又情色的音符,他睡得相當安穩。

「這就是大師愛吃的甜點嗎?我也想嘗嘗看。不曉得樂師長願不願意分享。」傾身看著烘焙好的香甜點心,誘得他也想吃一口。「大師都還沒邀請我一起享用過下午茶呢!」

「這個要問過薩列里先生。不過,先生是個非常好的人,他對待我們都很和藹可親。」女僕將莫札特要求的兩付刀叉擺到桌面,對於音樂家的詢問她實在無法代答,只能說說自己所見。

「啊……真好啊,大師每次見我就好像見到耗子似的,一副想逃跑的樣子。」他撇撇嘴唇,相當不滿意樂師長對他的態度,但轉念一想,那是之前的事,現在不一樣了。「我有這麼可怕的,美麗的小姐?」

「您也非常的和善,莫札特先生。薩列里先生比較含蓄一點,我想他應該也是很喜歡您的。」

「哦?真的嗎?」聽到這句話,他雙眼放光,轉過頭正要詢問樂師長是否真是這麼害羞的人,卻見對方已沉沉睡去。「真可惜,大師累了。」

莫札特想抽走自己的樂譜卻被睡夢中的人攬得更緊,聽力靈敏的他甚至聽見樂師長不滿的嘟嚷。真是太可愛了,彷彿抱著娃娃不肯放手。倘若他是個畫家,那麼他馬上就會拿起畫筆,將樂師長這副可愛的模樣畫下來,真是太可惜了。

突然間,腦海又浮現靈感,新的音符一窩蜂擠入腦袋,莫札特跳了起來,他必須記下來才行!但這麼緊急的時刻他竟然找不到筆!

「莫札特先生,您在找什麼東西嗎?」女僕納悶地詢問正在團團轉的人。

「筆!我需要筆,我得把它們記下來……」

「您的筆在椅子上。」

莫札特終於看見被他丟在椅上的羽毛筆,三步併作兩步直接抽起空白的五線譜,將椅面當成桌面開始記錄,整間房子開始有了旋律,此時的他已經忘記女僕、食物甚至是薩列里的存在。空間裡只剩下他與音符。

一張又一張寫完便扔開,直到記滿了帶來的五線譜,導致莫札特不得不停筆。金髮天才不滿地嘖舌,被迫中斷的創作實在令人難耐。他彎腰撿起四散的樂譜,有幾張落在貴妃椅旁邊,此時才發現薩列里還躺在上頭睡覺,莫札特不禁咋舌,知道自己寫譜時總是會把旋律哼出來,甚至是唱出來,以前在家時還會被嫌棄打擾了父親的作曲,但是這麼吵的環境中,薩列里居然沒被吵醒。

外頭的陽光已降至地平面,房內的溫度開始下降。莫札特原本想喚醒對方,只是走近一瞧,薩列里眼下濃重的黑眼圈顯示濃濃的疲勞感,他終究是沒吵醒對方,並且拿起衣帽架上的大衣蓋住樂師長避免著涼。

「好冷啊。」

莫札特搓搓手,他得找人來升起壁爐的火,又擔心大師突然醒來,然後無聲無息地回去了——這可不行,他還想跟對方討論一下新曲跟內心——於是原先已走到門口的他又步伐匆匆地拐回來,抽了張便條寫下訊息並塞在薩列里指間。

此時,莫札特無意間瞥見薩列里腕間未痊癒的傷疤,蜿蜒地延伸至衣袖內。金髮天才擰起眉宇,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劃傷手腕呢?要是傷到手筋該怎麼辦?手可是音樂家重要的東西啊!

莫札特並未意識到擅自解開他人衣袖這件事情是相當踰矩且冒失的舉動,待那些錯綜的傷痕映入眼簾,他滿目震驚地捧著那隻手,完全不解為何這類傷口會出現在樂師長身上?

縱然有疑問,但莫札特並未推醒對方,反倒是放進心裡,等待機會成熟時再行詢問。他重新將衣袖拉好並扣緊,並把大師的手塞進大衣,免得被誰撞破這個祕密。薩列里一直是個戴著冷靜且有禮面具行事的人,他樂意替對方繼續維持。

幸而莫札特在薩列里冷醒前便回來。當僕人重新燃起爐火後,室內又恢復了溫暖,原先瑟縮成一團的樂師長再度放鬆身體,金髮天才坐回原位——順路拐回書房拿空白的五線譜——繼續寫下後續的樂譜。

「莫札特先生,還需要什麼協助嗎?」

「謝謝,不過不需要,等大師醒來時再說吧。」

莫札特搖搖指頭遣退僕人,繼續哼出腦內旋律,室內除了木材偶爾爆裂的促音以外,成調的樂音迴盪於空間,像一床曬過太陽的棉被,輕柔地覆蓋著薩列里。

沉睡的薩列里則獲得久違的安穩與無擾的睡眠,火光煨著香甜的睡顏宛若待在子宮裡的嬰兒,免除世間耳語及紛擾。

(續)

***

試閱到此結束~差不多要發印調囉~(結果深陷改書名困擾中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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