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光切】《折刃》第六章之4(0924更)(正文完)

 

※CP:源賴光X鬼切

※遊戲向設定為主,正劇,有私設及深廣的腦洞

正文已完結並全數放完,之後修稿的增刪內文及番外部分並不會公開

 

第六章

 

「鬼切、鬼切大人!」

鬼切醒來時,身旁只有一個源氏武士,全身骨頭彷彿被火融掉般根本起不了身,避開對方伸來的手,深呼吸、一提氣後坐起身。

習慣性地尋找主上的身影,卻只看見滿目瘡痍,地上躺滿了妖怪的屍體,鼻腔裡都是臭味與血腥,好幾個源氏的陰陽師圍在鬼王的屍體旁邊,層層陰陽術封印著被大卸幾塊的身體部位。

但左看右瞧,還是沒有看見主上。他心口一疼,卻忽視了,只想知道對方的安危,該不會就算擋下鬼王的一擊,餘威仍舊波及到主上嗎?

「主人呢……」

「賴光大人已回到主帳休息,他召見您。」其實他正是被派出來尋找鬼切下落。

「主人,沒事吧……」

「賴光大人很好。」

那就好。鬼切鬆了一口氣,但無法說明為何胸口彷彿壓著一顆大石頭,令他快要喘不過氣。

「知道了……」以刀拄地站起身,鬼切渾身上下無一不疼,被髮絲遮住的左眼彷彿有人拿針挑刺著神經,難以保持平衡的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至於胸口被鬼王貫穿的傷口,令他動一下便疼得快要腿軟。

但鬼切撐住了。他代表著主人、代表著源氏家族,怎能因疼痛曝露軟弱?

喘著氣、扛著傷,鬼切拒絕他人攙扶慢騰騰地走拐回主帳,路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妖怪們似乎都注視著自己,在他經過時、在他以刀撥開它們時,那惡毒的、疑惑的視線黏於後背、四肢,宛若身上乾涸的血跡洗不淨、抹不去。

主帳溫暖的燈光映入眼中,隱約傳來恭賀的話語,看門的侍衛見鬼切一身血汙面有難色,但這是源賴光大人召見的人,他不敢不從。

「主人,屬下來遲了。」

入帳後的鬼切俯下身子,裡頭熱鬧倏地靜默,源賴光揮手稟退其他人。

「你們先退下。」眾人如退潮般離去,帳內只剩下兩人,渾身顫抖的鬼切聽從令,但是走沒幾步就單膝拖地再也走不動。「鬼切,過來。」

鬼切抬起頭來,源賴光仍然坐在原位,於是他明白,這短短的路勢必得自己過去,主上不會給他任何幫助。好不容易膝行至源賴光座旁,鬼切的胸口彷彿破了洞的風箱,再怎麼鼓動也只是徒然,濕涼的布巾觸及臉龐,主上嚴肅地拭去他臉龐血汙。

「有點痛,忍著。」源賴光皺起眉頭,鬼切的左眼別提契約,整個已經血肉模糊成了一個窟窿,他扣住對方後腦截斷可能的閃避,探指挖出爛肉,掌下的身軀疼得亂顫,但鬼切悶哼一聲,沒有閃躲。

源賴光順道檢視鬼切的其他傷,最嚴重的莫過於胸膛那個大洞,饒是他第一時間已替鬼切封住血流,仍然對鬼切產生巨大的傷害。他用陰陽術淨化傷口的瘴氣,並在左眼及胸口纏上繃帶,雖然想重建契約,但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只要刀還在、鬼切還在,那麼無須過於擔憂。

「你今天做得很好。」源賴光不吝惜稱讚,「多虧了你,我才能順利斬下鬼王首級。」

酒吞童子攻來的瞬間,源賴光真切感受到生命威脅以及鬼王的恐怖,與年少時期在山裡斬殺惡鬼遇襲時還要可怕,直面強悍的妖力令他剎那間腦袋空白,族人詛咒似的預言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他們說,他會死在這次大江山的退治之役。

但是下一秒,鬼切替他擋住攻擊,黑髮背影瞬間被染紅,血紅喚醒他的神智,於是他把握這個難得機會,拔出腰際的童子切斬下鬼王首級。然而等源賴光回到主帳時,才發現鬼切的本體的鐸斷裂,失蹤於戰場,刀身也發生問題。

「謝謝主人……那是我的份內工作……」鬼切滿足了,主上還是疼愛他的。一定是情況太混亂了,才會忘記帶他回主帳、忘記他的傷口,但是沒關係的,因為主上稱讚他。

他還是有用的。所以不會被拋棄的。

「我有個重要的任務要交付給你。」源賴光彈個響指,渡邊綱捧著一個封滿咒術的箱子進來。「你跟渡邊綱帶著這裝有酒吞童子首級的箱子回京都。」

現在嗎?鬼切評估自身的狀況,實在是糟透了,要是路上有賊人或妖怪來襲,恐怕難以抵擋。

「我會撥一隊人馬跟著你們一同護送。酒吞童子雖死,但妖怪的屍體也是有力量的,當心其他妖怪前來搶食。」源賴光再三囑咐。「我會先回去處理後續,這事就交給你們辦了。」

「是。」

 

奉命啟程的鬼切及渡邊綱帶著一隊人馬,從大江山晃回京都。一路上他們提心吊膽,深怕不長眼的妖怪真會襲擊他們,妄圖分一杯羹——現在的源氏兵馬不過是紙老虎,大江山退治一役折損太多精力與人手——但源氏成功退治大江山一事如疾風傳遍妖界,因而回京路上一路平安。

鬼切在牛車上忍著疼痛,胸口及腦門一陣陣火燒火燎的疼,有些奇怪的片段閃現於腦海之中,可是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捕捉蛛絲馬跡。由於痛楚過深,對外在的感知變弱了,甚至在車完全停止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牛車叫停。

渡邊綱高聲詢問:「怎麼了?」

「渡邊大人,有名女人攔車尋求協助。」

攔車?渡邊綱下車查看,鬼切集中精神感受到淡淡的妖氣,急忙跟著下車,一掀簾,穿著壺裝束的白髮美人正怯憐憐地與渡邊綱交談。

「離開她!」

鬼切來不及說明,當他拔刀欲救援時,一隻紫黑色的大掌驀地貫穿渡邊綱胸口,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眾人驚慌,他們提刀欲擋卻抵不過茨木童子暴漲的妖力。

「你們這群卑鄙小人,竟敢傷害吾友……把鬼王還來!」

茨木童子目眥欲裂,渾身滿是戾氣及殺意。他收到大江山被人類攻打的消息,從遠方趕回來時已回天乏術,曾與酒吞童子共度的時光與地點全成了廢墟,妖怪們的血染紅了腳下土地,一些人類施以咒術淨化。

還有一些人類正在搬運酒吞童子被切割的身體。

當空怒吼一聲,嘯出的妖力化成銳箭刺穿僅存的人類,茨木童子搶過酒吞童子的身體,卻發現少了重要的頭顱。靠著那些因鬼王庇護而即時逃離大江山的小妖的指示,他追蹤到這輛牛車。

他一定要奪回酒吞童子的首級!

「去死吧,茨木童子!」鬼切抽刀出鞘,絕不能讓對方奪回酒吞童子的首級。

雖然鬼切打定主意不讓茨木童子得逞,但是雙方的武力與體力如雲泥之別,鬼切光是防守便力不從心,謬論擊退或殺死對方。

茨木童子越戰越狂,狂烈的妖氣逼人,連呼吸都像吸入了牛毛似的針,刺得鬼切難以呼吸,虎口因擋架白髮大妖的鬼手而逬裂,而身體被緊急包紮的部位扛不住激烈的活動,又開始滲出血絲,將本就染紅的衣裳再度深染。

「嗚……」左邊視野完全看不見,鬼切靠本能閃避一掌,左手刀卻被拍飛,旋過半身、右手刀舞成網逼退了來犯,為他取得一點點時間。

要怎樣才能殺傷茨木童子?

鬼切滿腦子只想解決這件事,無意間瞥見裝著酒吞童子首級的鐵匣子,急中生智的他抱起那沉重的物品,從牛車另一邊翻出,朗聲喊道:「茨木童子!酒吞童子的首級,你一輩子也別想奪回!」

語畢,鬼切將其砸地,舉刀就要刺穿鐵匣,就算毀了也好過被奪回——說時遲、那時快,茨木童子身形如鬼魅撲來,他腕間一轉,刀鋒疾速掄過半圓,以聲東擊西之計斬斷對方的右手,摻雜著狂暴妖氣的鬼血噴了鬼切一身,強大的力量穿梭著他的筋骨、濺射至左眼的窟窿,然後擊碎了鑲嵌於眼中的最後一道封印。

 

那是,還不是鬼切時的他。

 

他只是一介武士,為了追求更高的武術境界、更厲害的劍術,於是進山閉關修行。在此之前,他已是地方有名氣的武士,參與一些小型戰爭或是妖怪退治,也曾聽聞京都源氏正在招攬劍客為其助力,縱然已被同輩及前輩讚賞多次,但仍自認還不夠格。

只是當他出關時,一大群人包圍自己,二話不說便要將拿下他。那種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情況,反擊是必然的,但是蟻多咬死象,他再怎麼勇猛也敵不過車輪戰。

最後灰頭土臉、傷痕累累地被拖回去,當他被壓在庭院雙膝跪雪時,視野裡那雙赤足踏過漫地白雪,刀出鞘的促音響在耳際,刀尖於下顎處拉出一條血線,冰冷的刀刃迫使他抬起頭來,看清楚究竟是誰暗算他。

銀髮的青年散發著不可一世的傲氣與勢在必得的自信,銳利的紅眸透露出一絲興味與滿意。

「這就是最負盛名的劍士?」

「是的,為了逮住他,我們也折了不少人。」

對方衣擺繡上的笹龍膽紋晃進視野,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源氏家紋,源氏的人為什麼要捉他?只可惜橫過嘴巴的布條,奪走了說話的可能性。

「看得出來。」少年的聲有著不符那年齡的沉穩及威壓。「有人看見嗎?」

「沒有。」

「做得很好。」

對方輕笑一聲,刀尖往上一提,兩頰的壓力頓時鬆開,布條斷成兩截砸在雪地上,撲起一層薄雪。

高高在上的少年用著施捨般的語氣說道:「給你說一句遺言的時間。」

一句遺言?一頭霧水的他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也不明白為何會淪落到這地步,更不解少年究竟想對他做什麼!翻遍腦海,找不到曾經得罪過源氏的事蹟。

他一生行不由徑,未曾與他人有過嫌隙,四海朋友都道他是個清冷寡言之人。

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時與人結下這麼大的仇怨。

「我和你有什麼冤仇?」

聞言,不茍言笑的少年瞬間笑彎了眉眼,吐出的話語卻讓他如墜冰窖。

他說,我們素不相識,當然沒有仇怨。

——我要你為我所用。

一句話,將他徹底推下深淵。

 

人被關押在特殊結界裡不見天日,一層一層的符咒勒進身軀,等他終於見到光的時候,是如猛獸不斷向上撲騰的熱火,熾熱的風煽過肌膚,光是踏在爐邊就覺得要燒起來,高溫灼燒著肺部彷彿能融化骨頭。

「唔……」他動了一下,試圖掙脫綑綁的繩索,卻是徒勞無功。

爬梯聲突兀地響起,源賴光站定於爐口另一側,熱風扭曲了那張俊臉,他看不出那表情的真意,對方抽刀出鞘,銀光疾閃,一截銀刃刺進胸口促成了十字傷,勒進骨血裡的咒術彷彿找到了出口,咒文從十字傷處幻化成鎖鏈,隨著對方收刀的舉動,心頭血灑進了爐火之中,火焰瞬間化做妖異的藍,咒文鎖鏈倏地回流竄進胸口,緊接著脫力的身體落入爐內,慘叫聲來不及竄出喉嚨已融化。

生命最後的一瞬,只得匆匆一瞥,紅眸如焰燒灼了他的身心。

 

當他再有意識時,已被困在一把刀中。

「這真是一把絕世好刀。」

偶爾他會聽見這樣的話語,但很快又沉沉睡去,不知道自己為何、也不知道是誰在使用他,唯有劃破軀體的熱血能令他短暫清醒。

直到一股猛烈的妖氣灌入刀身,痛不欲生的狀態下,一只有紅色犄角的白髮妖怪與他「對視」,纏繞著繃帶的妖怪胸膛紋著豔紅的紋身,張牙舞爪的對方與他相互撕扯,可是另一股強大的力量卻將他與妖怪揉合成一體,彷彿沙粒落入蚌內,吐不出、拭不去,只能咬緊牙關吞下這份痛。

直到一道轟雷驚醒了他的意識,於是他顫顫地睜開眼,幽暗的光線射入眼球,逆光中有個人朝他伸出手,溫暖的掌心暖和了他的冰冷,男人將力量分享給他,於是他便有了靈識、有了力氣、有了想知道男人是誰的想法。

然後男人說,他是他的主人。

於是他記得了男人的身份及教導的一切。

——卻忘記始作俑者正是源賴光。

當時源賴光回到本家,簡短地清洗、包紮後便去處理完全封印鬼王的陣法,顧不得鬼切的本體有所損傷一事,拚得一契機得以梟首鬼王,若讓對方復活的話怎麼對得起在退治中犧牲的人命?

人與鬼本就無法共生共存,他要那些惡鬼生生世世都別想翻出自己的掌心。

但是剛要施展術法時,腦門一陣嗡鳴,胸口泛起的酸疼以迅雷不及掩耳襲捲全身,宛如握於掌中的細線猛然崩解,紙鳶倏地乘風飛起,掠過天際而去。

「……鬼切。」

源賴光低喚一聲,埋於對方體內的封印因不明原因崩解,他與鬼切的連結驟然斷裂。環顧四周陣法,當年他在此處喚醒鬼切並讓對方成形,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鬼切膽敢有貳心的話,源氏的陣法、他們締結的契約都會讓鬼切後悔!

「賴光大人!」旁邊的侍從趕緊扶住源賴光,只見大人臉色蒼白、眉宇緊皺。

「沒事……回你們的位置,換另一個陣。」

源賴光站起身來,隨即更改了陣法的站位,惹得眾人一陣莫名。

「另一個陣?」

「那鬼王……」不管了嗎?

「鬼王體內有我設下的咒術,就算真的復活也不可能回到巔峰。」他怎麼可能明知道風險,卻不事先預防?酒吞童子的屍首已經被他的咒術封印,就算真的從黃泉中歸來也不足為懼,當務之急是先保命並逮回該在他身邊的人。

「現在比起鬼王,如何防止內部叛亂才是重點。」

眾人越聽越糊塗,但是家主的所作所為都有其道理,臨時改變的話必定是因為這件事迫在眉睫,只是究竟會是誰叛亂呢?

 

幾日後,鬼切終於回到源氏大宅,門房趕緊通報,他拎著刀與鐵匣子緩步走回源賴光所在的庭院。這條廊道一如往常的安靜,等過了第二道門,靜得彷彿進入了結界——應該說,源賴光所在之處一直都有結界,無論是源氏宅邸的古老結界術、或是源賴光設在周身的防禦結界,從前未能清楚分辨的,但現在卻能感受出其中的差異。

而源氏不愧是長年來跟妖怪戰鬥的一族,專門壓制妖怪的結界令他的身體一陣陣刺痛,力量被大幅度地壓制,越是接近源賴光的房間越是明顯。一路上走來,鬼切左右查看,總覺得庭院的氣場不太一樣,但是擺設等等都沒移動半絲位置。或許是他過於敏感?

站定於源賴光門外,鬼切略一皺眉,以往他完成任務回來時,總是特別期待向主人報告,期望得到主人的讚美與笑容,如今想來,卻是多麼地蠢啊!

「主人,我回來了。」

「進來。」

鬼切得到源賴光首肯便抱著鐵匣子入內,昏黃的燈光下,源賴光著單衣坐在老位子查看皇室密信,一綹紅髮隨著對方抬首而晃動,臉上似笑非笑。

「任務完成了嗎?」

「非常抱歉,任務……失敗了。」

室內倏地染上肅殺之氣,鬼切不用看也能知道源賴光定是變了臉色,他握緊了刀,還抱持著一絲絲的希望而辯解。

「為什麼會失敗?你可知道用那麼多人命換來的鬼王首級被奪,所有的辛苦全都付之一炬。」

「羅生門之鬼攻擊我們,渡邊綱大人及隨車侍衛們全都慘遭毒手,才會沒有完成您交付的任務。」

「那你呢?全車慘遭毒手,但你活著。既然活著,那麼渡邊綱他們死了,你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回來報告?」源賴光猛一拍扶手而起,燭火因此晃了晃,下擺擦過鬼切身側,像銳利的芒草割過他的身側。

……這是在責怪他,為什麼沒有一起死嗎?鬼切緊咬下唇,猛地手指摳入榻榻米,他依然低著頭、悶聲回應:「我去追擊茨木童子,想奪回鬼王首級。」

「結果呢?」

鬼切打開鐵匣,呈給源賴光:「我砍了茨木童子的右手。這麼一來,鬼王與茨木童子都元氣大傷。」

源賴光挑眉,他確實意外鬼切居然能砍傷茨木童子。但是——

「沒了鬼王的首級,要如何稟報天皇陛下?」千言萬語,也不及一個實物來得簡潔有力。

鬼切跪著不發一語,沉默漸漸凝固雙方,源賴光背對對方,藉由擺設的銅鏡觀察。良久,鬼切才吐出下一句話。

「但是,我們也受了傷。難道,我們的命還比不上一個死物嗎?」

膠著的狀態結束於雙方暴起的身姿,宛若一場套好招的演示,他們默契十足的同時抽刀出鞘、轉身、揮出,刀劍相擊的響音敲入彼此耳膜!

「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想弒主嗎,鬼切?」源賴光擋住這一擊,只見鬼切眼中的家徽已消失,忠誠已褪,取而代之的是憤恨及殺意。他心下一沉,果然是最壞的局面。

雙方的僵持並未持續多久,力量灌入手臂中震退彼此。鬼切滑開幾步,滿嘴的苦澀難以言喻,那張熟悉的俊容現在看來如同青面獠牙的惡鬼,比鬼還恐怖的人,他為什麼沒能早點覺醒?

「你明知道,我們根本抵抗不住任何攻擊,卻要我們去送死。」

「你明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骯髒事、殺了多少同族……」

「你說的,我都相信。我一直這麼相信你。」

「我那麼相信你。」

鬼切想起源賴光那些溫柔全都帶著功利性、目的性,那些稱讚與甜言蜜語只不過是話術,擁抱及著裝、敷藥也只是收買他信任的舉動……他是不是覺得他很蠢、很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操控,成為所謂「源氏利刃」。

以刀撐地的鬼切的容貌開始有了改變:原先的黑長髮倏地褪白,額前長出犄角,雙瞳染成猩紅,咬牙切齒地朝著源賴光怒吼——

「源賴光,你居然騙我!」

這一撕心裂肺的長嘯催動了妖力,宛如一把利刃將室內物品全都剮碎,原先放於鐵匣內的鬼手憑空浮起,竟是握住一把妖刀,夥同鬼切一起攻向源賴光!

源賴光疾退,寢殿的拉門如同虛設,擋不了勢如破竹的鬼切,他哼了一聲,刀身劃過掌心,滴血落下的瞬間整間房都亮了起來,埋設的陣法開始運轉,符文化成實體可見的鎖鏈意圖纏上鬼切四肢,埋伏在外頭的人也衝進房裡準備拿下對方。

熟悉的符文鎖鏈勾起鬼切體內屬於人類武士時的記憶,當時也是被相同的鎖鏈貫穿胸膛,只要被纏上的話就再也逃不掉了!他不要!

「滾開!」鬼切閃躲鎖鏈的軌跡,在移動中仍將刀指向源賴光,誓要殺死對方才肯作罷。「我要殺了你,源賴光!」

「你殺不了我的。你我締結了契約,你永遠殺不了我!」源賴光冷笑一聲,插刀於前方代替結界,雙手結印催動術法,只要把鬼切攔在這裡,就算恢復記憶又如何?他有的是辦法,讓鬼切能重新臣服!

殺不了?「我跟你的契約已經破了!」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的血衝破了左眼的契約,他已經不用再聽令於源賴光,而他被誆騙的、被奪走的,一定要源賴光血債血償!

「哈哈哈,你以為契約是在左眼?」聽到這句可笑的話,源賴光明白鬼切的心思,那正是他布下的障眼法。「錯了!真正的契約是流在你體內的我的血,你之所以能成形,是因為我的血肉與靈力。」

乍聞這消息,鬼切湧起更深的憤怒,這是指他永遠無法斷開這契約嗎?終究擺脫不了這男人嗎?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殺了你!」鬼切不顧那麼多,三把太刀同時間砍向圍攻而來的人群,強大的威力在室內掀起了腥風血雨。由於結界的壓制,他漸漸地力不從心,源賴光老神在在的模樣讓他心生警惕,一直待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被對方捉住的吧?

思及此,鬼切咬緊牙關,劈退包圍的人、閃避符文鎖鏈躍至室外,擲去憤恨的眼刀後破開結界而去。

「源賴光,我一定會要你付出代價!」

暫時的撤退不代表示弱,他一定會親手血刃這虛偽的男人。

源氏家族近來不斷遭襲,族人、長老、武士、陰陽師、外出採買的下人等,甚至跟源賴光有往來的人也開始遭毒手,當皇室人員從源氏宅邸出來隨即被斬成兩半之後,天皇終於不能坐視不管。

天皇特地召源賴光到皇宮,語重心長地說著,「源氏一族為了京都的和平,發起了大江山退治,擊敗了盤踞的鬼王,讓京都人民不再受到妖怪的威脅,委實辛苦了。」

「謝謝陛下。」源賴光垂首接下這些客套,他其實明白天皇為何召見他,那也是目前他所煩惱的事情,要怎麼把反目成仇的鬼切帶回來,再次為他所用。

「但近來又有惡鬼打擾京都的和平,雖然也想交給其他陰陽師處理,但他們怎樣也不比源氏的武士及陰陽師來得有用,畢竟源氏從古至今都致力與妖怪戰鬥,交給你們,我才放心。」

「陛下謬讚了,源氏一定會討伐那個惡鬼,為您守護京都的和平。」

聞言,天皇滿意地點點頭。「那麼,就交給你了。」跟聰明人說話總是特別爽快。

源賴光告退,搭上回宅邸的牛車時,他仍在思考討伐鬼切的事。鬼切畢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無論是作戰方式或是行事手段,他都有把握能預測九成,要防範的是剩下一成的變數。

他何嘗不明白鬼切斬殺與源氏有關的人物的目的?就是逼他離開佈有結界的宅邸,「以身為餌」這伎倆,他做過、他也做過,然後鬼切仗勢著惡鬼的身份以及源氏的本業,逼得他得發起退治。

但是,經過大江山一役,源氏檯面上大獲全勝,檯面下元氣大傷。依照恢復記憶、化為惡鬼的鬼切身手來看,砍源氏武士簡直跟撕紙娃娃沒兩樣。

源賴光捏捏眉心,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不管如何,鬼切是一定要帶回源氏的,那是他的刀,裂了、斷了、碎了都得經由他的手,誰也別想染指一二。至於讓鬼切跟妖怪們同流合汙?想都別想,他源氏的重器哪能那麼沒教養。

只要鬼切想殺他,那麼生生世世都別想逃離他的掌心。

 

鬼切據了大江山一處做為迎戰源氏人馬的基地,一些被他擄來的人類貴族瑟瑟發抖地縮成團,他坐在大石頭上屈起一膝,張口咬下烤得焦脆的兔肉,據守的這處只有一處隘口,源賴光想上來的話只能經過此處。

左側有一堆柴火正在燒,燒出的煙帶著腥臊的臭味,鬼切順手將骨頭扔進火堆中。他搜集了大江山上妖怪們的遺骨,替它們辦理了一場火葬,妖鬼不入輪迴,但燒了總比留下骨頭被惡毒的人類利用來得好。

「我會殺了源賴光的。」火光映射著他的臉龐,熱燙燙的焰像心中的怒,燒也燒不盡,唯有殺了始作俑者才能平息。

「我一定要殺了他。」

順風傳來的血氣誘使鬼切回過頭,火炬燃燒的聲響及廝殺聲爬進耳裡,終於攻來了嗎?他知道源賴光一定會攻上來與他面對面,因此鬼切沒有觀察的打算,該設下的陷阱、士兵等早已佈置完畢,至於那些因力量不敵而效忠他的小妖,他賦予他們的任務也相當簡單——除了源賴光以外的人,通通殺死!

等了差不多兩刻鐘,總算看見源賴光的身影,僅餘幾隻小貓護在身邊,鬼切輕晒,那些小兵有什麼用?捱不了他一擊!

「終於來了,沒想到沒死在下頭。」

「鬧夠了嗎?鬧完了,也該消停了。」源賴光周身的結界仍舊運作,身上沾染了血汙、衣著也凌亂了,但那與生俱來的氣勢仍未削減半分,那問話帶著往日的威嚴,鬼切心頭猛然一跳。

「哼,源賴光,我不需要聽從你的命令。」鬼切雙刀出鞘,憑空冒出的鬼手握著一把太刀,妖力漫過四周、掀起一陣妖風。「我還想說你要龜縮著,充當無事人一般多久。」

「龜縮?」源賴光輕笑,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這兩個字。「對於退治,我哪回不是謀定而後動?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難道墮落成妖怪後就忘光了前塵?」

鬼切抿直唇角,如果真能忘光那該有多好?

他就不用夾心餅乾般被往事糾纏,眷戀著源賴光曾給予的虛假溫柔,心還有一處為了反目成仇而兩難;另一方面又被前身的武士與大妖的記憶綑住腳步,他們叫囂著痛苦、憤恨、不甘,要他活活剝下源賴光的面具,揪出對方的心臟後惡狠狠地斬碎。

「說得冠冕堂皇,你分明是被我逼到絕境才肯踏出源氏宅邸,少了結界讓你覺得害怕嗎?」鬼切冷下臉,「你不過是個小人,說什麼妖怪退治,不過是拿別人的命做為你掌握權力的道具!」

「我遵從源氏的大義斬殺這些妖怪,有什麼問題嗎?誰不會死?死得其所,才有價值!」源賴光微勾唇角,紅眸直勾勾地看進對方眼底。「盛世平安,不是憑空得來的。」

鬼切對此嗤之以鼻。

「不過,我今日不是來跟你閒話家常的。」源賴光哼一聲,握緊了刀柄。「再給你一次機會,鬼切,放下你的刀,隨我回歸源氏,這樣一來,你所做的事既往不咎。」

「哈哈哈哈哈,源賴光,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好心?」既往不咎?他一回去,還有活路嗎?最好的結果,恐怕是被洗淨記憶,再次成為源氏的劊子手。「你還記得自己來做什麼嗎,源賴光?」

「我是來討伐惡鬼鬼切。」源賴光舉刀直指,「你是我創造出來的妖怪,我有收拾你的責任。」

「只是責任?」

鬼切看著源賴光瞬間褪去笑意,充斥著冷漠、不屑的敵意以及野心勃勃的神情,心更冷一分,更像誰舉起大斧狠狠劈裂凍結的心,飛濺的碎片刺穿五臟六腑。

於是他仰天大笑。

為源賴光所用時,他是一把刀;不為源賴光所用時,他只是個應該被殺死的妖怪,從頭到尾,源賴光就不曾平等的對待他、看待他。

原來他不過是一個隨手可扔的工具。

源賴光總以妖怪的屍骨砌成通往權力的階梯,現在他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塊。

「去死吧,源賴光!」

怒由心中起,鬼切暴起,隨手揮出的刀氣直接將源賴光以外的人砍成兩半,三把太刀轉動著並攻向源賴光,對方加固了結界,舉刀相擊。兩人的刀路差不多,畢竟是以前對練的對象,出招的時機與角度幾乎相同,一時間戰況僵持不下。

「鬼切,你是不可能能殺我的。」源賴光周旋著,驀地一聲冷笑。「我說過,真正的契約是你體內的我的血,左眼的家紋不過是封印記憶用的。」

「我會殺了你!」鬼切一個下腰閃過對方劈來的刀,鬼手握住的太刀旋上擊中源賴光的刀,一只紙鶴竄來炸開,也讓他閉起眼睛往後躍開。「我要殺了你!」

「你我同生共命,我若死了,你也別想獨活!」源賴光催動術法,鬼切體內的血正是他最終殺招,雖然能從中控制對方,可是耗費的精力過多。

鬼切的胸口炸裂般的疼,有誰揉捏著他的臟器,痛得他幾乎拿不穩刀,聽見源賴光的宣言,他露出譏諷的笑。「但是我死了,你還會活著,對吧。」

源賴光不吭聲。

他就知道。鬼切無法自抑地大笑,眸中卻溢出了一滴血淚,「那麼一起死啊!那就一起死吧!」

妖力灌注於刀身,鬼切不管不顧、不閃不避地攻向源賴光,就算被砍中也不願撤退,就算被結界融蝕了鬼身也不理會!

「你不是說人要死得有價值嗎?與惡鬼一同死去,拉抬你源氏的地位吧,哈哈哈!」

「你瘋了!」咬牙切齒的源賴光甩不開緊緊黏著攻擊的鬼切,對方亂了章法的攻擊彷彿一頭瘋狗,但這也對他造成極大的傷害與負擔,他無法預測鬼切的招式,便失了洞燭先機的可能性。

「對!我要你去死,跟我一起去死啊!」鬼切露出猙獰的笑,鮮紅的瞳映著前任主人的臉,虛偽的、英俊的、道貌岸然的、溫情的、發怒的、自信的臉一張張閃過腦海,從成形到反叛,他只信他一人、也只服從他一人。

源氏的大義與源賴光的教誨貫穿了鬼切的一生。

是源賴光手把手教會他身為「人」的禮儀及信念。

是源賴光替他穿上第一件武士裝,送上了贈予重要之人的水引結。

是源賴光牽著他的手走過陰冷的地宮,替他擋去大半的風雨和雷擊。

他一直看著源賴光的背影前進,他是他的刀、更是保護他不被妖鬼汙染的劍鞘,他的敬仰、忠誠及信任全都獻給了對方,也包括他的熱血、靈魂還有真心。

可是啊,至今他終於明白,人與鬼無法共生,人與刀也無法心意相通。

當他將刀狠狠捅進對方胸膛時,自己的胸口也被銀刃貫穿,源賴光的嘴角流下血絲,那雙紅眸卻漾著許久未見的溫柔與讚賞,一切恍如時光回溯到最初相見時,那男人也是這麼這麼的溫情脈脈。

「真是把好刀啊……」

剎那間,鬼切掉下了無聲的眼淚。

他突然想問問源賴光,得到一個撕裂己心的答案也無妨的問題,只是一張口,鮮血便搶佔了聲音的通道,全數嘔在源賴光的武士服上頭。

 

……對我,你可曾後悔?

 

(全文完)

 

***

我終於寫完這篇我當時只想說要寫個小短篇的故事(躺)

大江山的CP太恐怖了,一不小心就會爆字數(哭)

從八月初到九月下旬.........總算是完結了。

正文故事就到此無誤,應該還不算虐啦哈哈哈想虐的時候已經尾聲了,真是個壞習慣(躺)

話說這篇文自己在寫的時候聽了幾首BGM:倫桑的山有木兮、劉德華的投名狀、張碧晨的血如墨及阿妹的血腥愛情故事WWWW

祝我修稿時能順順利利的完成,希望你們看完也能給我點感想喔,謝謝: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襲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