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牛島若利X及川徹

※原作向,有私設

 

像候鳥飛去,留下了一個北極

我把太陽大聲叫醒,還一身率性

──孫燕姿〈風衣〉

【01】

「喂?」

 

零度以下的極凍空氣拂過冰原、穿過針葉林揚起一片迷霧般的密雪,漆黑天幕下,雪地動物們仍縮在窩裡安眠,彷彿等不到日光得以喚醒萬物的生理時鐘。

但總有那麼一位、一件或一個人事物要來打破靜謐的平衡。

冰屋裡驀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像一把銳利的尖錐,刺穿混沌意識後勾起一絲神智,牛島若利從特製的睡袋中伸手拿過手機,接起那通不合時宜的電話。

「喂?」略帶磁性的聲音顯示他是好夢中被吵醒,但久久沒聽見致電者的回應,他拿遠手機、瞇眼查看螢幕,這是一通未顯示來電者的通話。「我牛島若利。找哪位?」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選擇掛斷這通電話,只是耐著性子再問一次。這一次,他貌似聽見醞釀回憶的呼吸聲,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一個人名,在自己來不及思考可能性時,聲帶先一步吐出那個名字。

「及川?」

「呃,對。吵醒你了?抱歉,我撥通後才想到你應該在睡覺,我本來想掛斷的,沒想到你接得很快……」及川徹的聲音因風聲而失真,男人的語調仍舊帶了點輕佻般的上揚,用詞得體、態度生疏,宛如他們從未親密過。「沒事,你睡吧──」

「你在哪?」牛島若利截斷男人心口不一的話尾,急切地追問的同時已掀開睡袋準備下床。「及川?別假裝收訊不好,我有聽到你的呼吸,你是在思考,不是不願回答。」

「……在破冰船上。」及川徹的回應在三秒後傳來,伴隨一聲淺淺的嘆息。「小牛若,你知道有時候做人要留一些餘地,懂嗎?比方說當別人想結束話題時,要記得順著別人的臺階下,才不會讓兩方尷尬好嗎?」

「不懂。」牛島若利馬上回答,這種話,及川徹對他說過很多次,唯一的一次他遵循了社會大眾稱之為讀空氣的不成文規律,然後兩人便多年未曾再交談過一言一句。「如果讓你不悅那我感到抱歉,但我認為,不管是我對你還是你對我,都應該有話就說。」

「你真的是一點都沒變耶,你知道這種沒有道歉成份的道歉,就像風味飲料一樣,擺到檯面上是會被揍的嗎?」及川徹誇張的嘆了一口氣,「你不會是沒人跟你吵架覺得空虛寂寞冷吧?還是一定要唇槍舌劍才覺得爽快?嘖嘖,小牛若,你是M吧?」

「你說你在破冰船,是在哪個方向?」經過多年訓練,牛島若利已能判定哪段話必須認真以待、哪段話只是開玩笑的抱怨而他並不需要一一回應。他走到冰屋外頭,天地茫茫、寒風凜凜,永夜時節放眼皆是黑暗。「我看不到,你在哪個方向?」

「噗,小牛若,你應該找不到我啦!」及川徹無奈地笑一聲。「你沒有跟我搭同艘船吧?剛剛有旅館人員對你說話吧?」

「你不在瑞典?」牛島若利有些錯愕,「你之前不是說要來看極光?」

「哈囉,小牛若,及川先生住阿根廷好嗎?我一直往南就能到世界的盡頭,然後搭船到南極看極光,或者去澳洲看極光也行,反正都在南半球,怎麼可能飛去北極啊?」

破冰船甲板上頭,及川徹翻了個沒人看得見白眼,這麼多年過去,他跟牛島若利的代溝總是讓他懷疑兩人真的是同級生嗎?小牛若好像還比他小幾個月耶!

「而且南極有企鵝,企鵝比較少見,要看當然要看比較少見稀有的生物啊!」

「但企鵝在動物園就能看見。」

及川徹突然很難接話,「……及川先生撥錯了,再見。」

看吧,他們的話題永遠都是只要扯到排球就吵架、排球以外就尷尬,兩人頻率根本對不上,他現在只想剁了五分鐘前的自己。

思及此,及川徹苦笑一聲。牛島若利根本不明白這通電話的含義,搞不好也忘記當時的約定,這顯得他很像傻子,幾年過去了還記得這件事。

「因為我們那次去克羅埃西亞時,你就說過有機會要一起去看極光,我以為你說的是北歐。」牛島若利解釋自己的理解,「不過我的確是忘記南半球也有能看見極光的地方。」

及川徹詫異:「原來你還記得啊……」

說不驚訝是騙人的,七年前隨口說出的心願,他自己都沒把握能成行,而當時候做不到的,多年後能做得到了,無奈早已物是人非。

「我也很意外,你會選在今天出發去看極光。」牛島若利輕輕笑了笑,「這算是默契吧?」

「這有什麼好意外的,你是不是忘記出發前自己發過推特說要出發了,你還附了一張機票照片咧。」及川徹現在懷疑男人是故意的,故意讓他看見的。

「難道你船票是臨時買的嗎?」最初牛島若利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記錄一下這趟意義非凡的旅程,而及川徹的名字始終在他的好友列表,他們一直是靠著社群網路與朋友間口耳相傳,將彼此的資訊慢慢地填補完整。「但我的確也存著要讓你看到的心思。」

「當然不可能啊,旅館跟船票都得提早,及川先生睡路邊會被撿屍的。」南半球觀賞極光的時間就那幾個月,還有球隊的事情等等,不可能說走就走,這趟旅程只能說充滿諸多巧合。「但我打電話也是知道你抵達目的地了,不過吵醒你不是我的本意就是了。」

「沒關係。我習慣了。」牛島若利並非第一次在睡夢中接起及川徹的電話,他會固定在半夜的某個時刻自動清醒,至今依然留著這個習慣。

「哦……小牛若你該不會真的把太太丟在日本,自己依然在波蘭吧?我跟你說,遠距離戀愛真的──」

牛島若利再一次截斷及川徹的話語。

「我沒有答應。」

「欸?」

「我沒有答應那門婚事。」牛島若利沉聲複述,「我本來就不可能答應。」

「……你應該答應的。真的。」

「不。」

兩人不約而同地掉進了回憶漩渦,他們非常清楚婚事不是這段感情結束的主因,那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02】

「喂?我是牛島若利。」

自主訓練完畢的牛島若利,剛踏出浴室便聽見及川徹的專屬鈴聲,大步流星的他抄起放在床頭的手機,接起這通跨國電話。

波蘭與阿根廷的時差是五個小時,通常及川徹從球隊離開準備回家的時間點,正是牛島若利準備就寢的時刻;而牛島若利的午休,則是及川徹抵達球隊準備進行訓練的時間。

一天兩次的交談,對於一段超遠距離的戀愛能起到的作用彷彿杯水車薪,見不到面、抱不到人,當下的快樂與悲傷無法面對面說出來,隔空的祝賀或安慰有時因時間的推遲而顯得虛假。

但工作與情感都相當獨立的兩人並沒有改變現況的想法,至少在目前這階段,這已是他們默認的、最適合彼此又不會打擾本業的相處模式──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日程表裡,善用零碎時間聊一聊當天的喜怒哀樂。

「小牛若你在洗澡?你今天比較晚啊。」離開球隊在回家路上的及川徹,毫不意外地塞在車陣,明明只剩下兩個路口就能到家了。百無聊賴的他單手按下擴音鍵,牛島若利低沉的嗓音從聲筒中傳出來。「你不會又超量訓練了吧?」

「沒有超量訓練。我今天球隊聚餐,回來得比較晚。」牛島若利單手擦著滴水的頭髮,在拿起吹風機吹頭髮與繼續講電話間抉擇,打開吹風機的話他就沒辦法跟及川男人聊天,但水珠不斷的滴落也很麻煩。

「你吹完頭髮再打電話給我,我要進停車場了,先掛斷了。」

自從及川徹得知某次牛島若利在大熱天感冒的原因,竟是為了跟他聊天而顧不上吹乾濕髮,他真的哭笑不得,當時牛島若利的辯解則讓人啼笑皆非。

──因為吹頭髮,就會浪費幾分鐘的交談時間。

聞言,他差點沒氣到在對方頭上用力敲個暴栗──如果他們能面對面的話──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啊?身體比聊天重要太多了好嗎!

由於被強制切斷通訊,牛島若利趕緊打開吹風機快速吹乾頭髮,回撥的電話在接通時一個大呵欠先砸了過來,接著才是及川徹略為慵懶的聲音。

「吹乾了?你要是因為這種事再次感冒的話,我就發去推特讓大家笑你。」

「你已經發過了。」牛島若利想起那則原本該是鎖推的推特,結果被及川徹一個錯手發成公開,導致他被白鳥澤的朋友們大肆關愛、及川徹被青城的人瘋狂嘲弄,誰都沒想到及川徹的失手反而比自己幹的蠢事吸引了更多人關注,只有白布私下敲他列出一列藥品清單,要他拿著清單去藥房配成藥。

「噢,閉嘴啦,小牛若,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及川徹翻個白眼,這傢伙真的很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耶!「勸你是給我忘記喔!」

「喔。」牛島若利應了毫無誠意的單音權當安慰,下一秒轉移話題。「你到家了?」

「到了。」及川徹放下包包,徹底把自己癱成沙發馬鈴薯。「各國的奧運名單應該出爐了,你這次應該還是會代表日本參加奧運吧?什麼時候回日本?」

奧運四年一次,日本國家隊不可能不徵召牛島若利,就算新人備出、就算他們已經到了能被稱為「老將」的而立之年,但小牛若每年都在修正與鍛鍊扣球姿勢、強化接球及發球能力,不管後起之秀如雨後春筍般浮現,男人還是那位不負「日本重砲」稱號的牛島若利。

「已經跟球隊講好了,兩週後回日本。」每隔四年,牛島若利會向球隊請假回日本備戰,其實所有旅外球員只要本國有徵召,多半都會回去為國爭光,畢竟這是難得能與自家隊友打對臺的盛會。「你也入選了不是嗎?恭喜。」

「你這恭賀也來得太晚了吧?推特上面已經有一堆人搶先了耶,你這種速度怎麼去超市搶特價商品。」及川徹抱怨了下,他明明今早就在推特上發文了耶,而且小牛若明明還點了讚,恭喜的留言都排到幾百幾千樓了,這男人慢了N拍才回覆,是樹獺嗎?

「但我是第一個親口跟你說的人吧?」牛島若利的自信其來有自,及川徹進了球場就不會再拿出手機,直到午休或是下隊回家。「恭喜,及川,你值得。」

「謝啦。」及川徹大方接收祝賀,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在賽場上會一會老朋友們。「不過我是不會輸的,小牛若你們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我也不會輸的。影山跟日向、木兔他們也會回歸隊伍。」

及川徹忍不住吐槽,網子對面的人怎麼老是那批人。「妖怪世代的人怎麼都還沒退役啊?讓個位置給新人啊,你們這群老屁股。」

牛島若利實事求是,「你也是妖怪世代的人,也還沒退役,其他人比我們年輕,當然不可能退役。」

「我也沒有很老好嗎?說得好像我們很老一樣,我們有的是經驗。」

「嗯,你說得對。」牛島若利很期待賽場上再相會,這次男人的實力又會有怎樣的提升?那控球精準又兼具力的跳發威力是否更上一層樓?一想到此,他忍不住希望時間能快進到奧運比賽那日,他們會在哨聲響起時展現這四年來所積累的實力。「賽場見。」

「當然啦,」及川徹提醒:「不過在賽場之前,我們會先在選手村相見的。」

「我會再去選手村找你的。」

除了特地排定的雙人旅行以外,他們相處時間最長的日子竟是奧運期間,選手村讓雙方能隨時隨地串門子、聚會、擁抱,但這四年一次的相聚時刻卻有個非常重大的前提:必須入選國家隊。

今年有幸能繼續被國家徵召,但四年後會是怎樣的狀況,誰也不得而知。

及川徹想起四年前在選手村遇到的烏龍事件,忍不住再度提醒。

「你記得不要再亂收別人的保險套啊,小牛若。」當時他看見牛島若利抱了滿懷的保險套差點把自己氣成刺蝟,而且非常想掐爆男人上下兩個頭。「那真的不是政府防疫宣導喔!」

「我已經知道那不是宣導政策了。」牛島若利鄭重宣告自己不會再重蹈覆徹,他以前收到那麼多選手塞來的套子,都以為是國家的宣傳政策,所以會轉送給自家隊友,直到怒火中燒的及川徹說明後,這才明白為什麼他遞給隊友們時,他們總是一臉五味雜陳。

「好哦,小牛若終於長大了,懂得成人社會的規矩了,感動。」及川徹講完還特地拍了拍手,嘲諷意味十足十。

「你也不要亂收別人給的保險套。」牛島若利回敬一句,「你當時收到的保險套數量不比我少。」

「這不是廢話嗎?及川先生風流倜儻又會說話,收到的數量怎麼可能比只有『硬體設備』長得好的小牛若少啊?」及川徹依然嘴上不饒人,而男人不吭聲也不反駁,貌似蓄積著下次見面時的上床力道,但他可不是被嚇大的,況且隔得這麼遠,有本事男人就順著網路線爬到阿根廷來啊。「小牛若別不甘心,這是個人魅力的問題。」

「所以岩泉說過,你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奇怪的男人帶走,而且你看起來年齡很小,很容易引人犯罪。」

「小岩也太看不起我了吧!什麼叫做被奇怪的男人帶走啊?我又不是三歲寶寶!」及川徹抗議,這太侮辱人了吧!「然後年齡小是怎樣?是西方人老得比較快吧!」

「看起來的確是很小。」這麼多年過去,牛島若利仍舊覺得及川徹跟高中時期沒什麼兩樣,無論是外表還是神采。「對了,我回日本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寄給你。」

「小牛若你這是逃避話題喔!」

牛島若利擠出腦袋裡的詞彙。「天童說這應該叫戰術性撤退?」

「哈哈哈哈哈什麼戰術性撤退啦!」及川徹快笑死,這傢伙真的人家教什麼就全盤接收耶。「笑死我了!」

牛島若利再度詢問:「所以你有想要的東西嗎?我寄給你。」

「哈哈哈……哎,目前沒有想法,有想到再告訴你。」日本製用品與食物,及川徹每幾個月都能收到老家寄來的東西,需求量倒也沒那麼大,更何況,小牛若寄那些東西來只是令他睹物思情罷了。「時間不早了,你先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我也要吃飯、洗澡跟休息了,明天見。」

「晚安,徹。」

「晚安,若利。」

掛斷電話,原先充斥著笑聲的兩室一廳被翻湧而來的沉默,驀地掩熄了歡樂與溫馨,及川徹盯著螢幕沉思,突然仰頭看向天花板大嘆一聲──

「還寄什麼東西來咧,倒是把你自己寄過來啊小牛若!」

 


 

【03】

所有入選國家隊後球員將會一同參加封閉式集訓,及川徹也不例外,領著行李到國家體育館報到,準備跟今年度隊友一起訓練。

上一次奧運,他有幸入選國家隊,回日本與那一干妖怪世代隔網較量;今年度他能再次被徵召,恰恰證明自己的能力在阿根廷球壇也佔有一席之地。

當他進入休息室時成為在場人的焦點,當他與友好的目光相對眼時便露出微笑,輕輕地頷首致意,然後坐在空位上等待教練召集。

「是那個小日本人?」

「聖胡安那個歸化的?看起來好年輕。」

「他快三十歲了吧?還是三十了?他其實是未成年吧!」

「他到底為什麼今年也能參加奧運啊?四年前他是不是也入選過?」

「會不會是走後門?聽說之前何塞教練有推荐他,該不會私下有一腿?」

「我們跟他們打過,他是舉球員,可是發球超猛的。」

「喔,如果是這樣的話,搞不好他是來擔任關鍵發球員,畢竟有哈利了嘛!那個天才舉球員。他應該會參加奧運吧?不過現在還沒看見,超大牌。」

「畢竟是超新星啊!還從國外回來。」

未來的隊友們窸窸窣窣地以西班牙語交談,貌似忘記他在阿根廷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能用西班牙語對他進行內容加密呢?但這些猜測與詆譭並不意外。

以一個東方面孔的歸化運動員來說,二次被國家徵召可說是令眾人跌破眼鏡,特別是得知他的真實年紀居然比最年輕的代表選手大了整整一輪時,眼神或多或少都帶了點探究與質疑,而這種眼神他已經經歷過太多,雖不至於是刀槍不入,但這絕不可能停止自己的腳步。

若是這種不友善的神情就能嚇退自己的話,他也不可能在阿根廷立足。

「哈囉,徹!又見到你啦!真開心!」

及川徹手機划到一半便聽見有人叫他,轉過頭發現是上次同為國家隊成員的主攻手亞當,滿臉鬍渣壯如熊的男子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次也多指教啦!幹爆他們!」

及川徹很想回答,但是對方再不放開自己的話,他真的要窒息了。用力拍打才讓對方鬆手,另個認識的人也走過來,藉著身高優勢用力搓揉他的頭髮。

「嘿,住手!我的髮型都亂了!」

「徹,你怎麼越長越回去了,你成年了嗎?」另一位與主攻手同個球隊的攔網手,亦是上次國家隊隊友,忍不住逗弄這個不老的東方人。「你這樣進不了酒吧,又得在外面喝牛奶喔!」

「我已經成年啦!我還比你大兩歲,奧利佛!」及川徹翻個白眼,雖然這樣說自己有點哀傷,但放眼望去,他的年齡在這隊伍裡可以排上前三名吧──如果比年紀大的話。

「哈哈哈那到時去酒吧,希望你不會被擋在門外。」奧利佛雙手一攤,朝四周看了一眼後吹了聲口哨。「這次好多新面孔,聽說之前那個亨利不能來了,真可惜。」

「欸,他怎麼了嗎?」及川徹有些詫異,那位亨利也是個厲害的攔網手,聖胡安隊的球常常被對方攔死。

「腳受傷了,就在收到通知前三天。」

「祝他早日康復。」

「可以考慮送他一打萊姆酒安慰他的心。」

及川徹笑了下,運動員拉傷、挫傷、扭傷都是家常便飯,甚至因為累積太多小傷最終爆發的也不在少數,一夕之間含淚退場的大有人在,但是這個有年限的職業讓所有好此道的人趨之若鶩。

「各位選手,請跟我來。」

球隊助理敲了敲門板,將休息室的選手們帶到體育館,明亮的場地、扭傷噴霧的氣味喚醒球場上的記憶,由於何塞教練已經退休,所以今年國家隊的總教練換了一名叫傑瑞的男人,一樣也是豐功偉業的老牌教練。

當傑瑞教練剛要開口,體育館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名染著五彩綠毛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進來,背包直接甩在門邊,跑到隊長身邊大喊。

「抱歉,我是哈利,剛剛塞車延誤了報到時間!」

「在我這裡除了身體不適以外,不接其他為自己開脫的理由。知道容易塞車的話,那就該早點出發,而不是用塞車來推卸自己遲到。」傑瑞教練稍做解釋,同時殺雞儆猴警告所有人別想耍小花樣。「等等訓練結束後,你加訓三百顆發球。」

「是。」

「我是你們的總教練,可以叫我傑瑞。召集你們來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奧運比賽上我們要贏,要得到金牌。不單單是我們,所有國家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你們個別的能力無庸置疑,否則不會在這裡。所以在集訊的日子裡,你們必須放下成見,要有團隊意識、有默契才能在各國強手下贏得金牌。」傑瑞教練從左到右一一看過所有選手的臉,語氣淡漠卻鏗鏘有力。「接下來,我們先分組比賽,陌生隊友相互磨合,下午才是個別訓練。」

及川徹抽到A隊的籤,隊友的情緒不一,唯一可確定的是能站在此處的都是強者,否則也不可能進入國家隊為國爭光。他明白自己的優勢在於能快速掌握每個隊友的能力,托出最好的托球串聯整場攻擊,所以在陌生的隊伍裡並不是壞事。

不過對網那名遲到的舉球員讓他彷彿看見了後輩影山飛雄。

及川徹搜尋過那名叫哈利的舉球員,對方還是未成年,但已是本屆國家隊的代表選手,想來又是一個技壓群雄的天才。不過那傢伙可不像影山飛雄是個人際關係的乖乖牌,一副隊長模樣對著B隊隊友說話,甚至與他四目相對時,氣焰極盛的挑釁自己呢!

如果是高中的他,應該會選擇跟對方槓上吧?而現在的自己──

身為第一個上場發球的及川徹,單手持球的他一如往常地指向目標人物,哨聲響起時向上拋球,三步之內起跳,鼓氣後甩臂在空中劃過半圓擊中球心,球迅猛如隕石穿過B隊球員們的站位空隙得分!

「ACE!」

這一球讓隊友與場邊人員驚呼,球網另一邊的人臉色都變了,他們多少都聽說過有個日本球員歸化阿根廷,球技似乎不錯,但那又如何?而這個叫及川徹的人,何來兩度入選國家隊的資格?強者比比皆是啊!

而今天這一球擊碎了他們對這個一直笑瞇瞇、彷彿未成年小弟弟的印象,誰也沒料到對方發的球竟然如此棘手。

B隊助教第一時間就叫暫停,想打斷及川徹的專注力,但及川徹的專注力不會因此而斷開,畢竟「在他強力發球後必叫暫停」這件事從國中到現在一直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他若無法成長到延續專注力的話,那豈不是毫無長進?

哨聲再度響起,及川徹再度上場,單手持球的他再度指著方才挑釁自己的B隊舉球員哈利──方才第一球不過是熱身──繼續鎖定目標。

哈利不明所以,但這種赤裸裸的宣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擰起怒紋比了根中指,誰怕誰、放馬過來啊!

狀態上來的及川徹勢如破竹,發球不僅威力強大且控球精準,指哪打哪,哈利就算卡準球路也接不起來,第一次接球接到懷疑人生。

眼見已經A隊已經靠及川徹的發球得了三分,B隊助教忍痛用了第二次暫停的機會,除了再度斷開及川徹的專注力以外,也是要指示隊員們協助哈利接發球,至少要觸球,只要觸球就還有救。

「操,都那麼老了,居然還能發這種球。」

「媽的,是不是謊報年紀啊!」

B隊隊員們嘀咕著及川徹,感覺對方可能不是人,是東方來的妖怪!

「不管如何,必須先接起來。兩翼的人在哈利觸球後盡量把球墊回來,攻擊必須延續!」助教頭痛,今年及川徹的發球比四年前更猛了,他轉頭諄諄告誡自家隊伍年輕的舉球員。「哈利,別一直挑釁對方。」

「我怎麼知道他那麼不禁激啊?還一直針對我。」哈利憤憤不平,手痛得要命,方才三連強力跳發一觸及便彈飛,根本接不起來。「東方人不就是一群懦弱的人嗎,嘖。」

「哈,現在你踢到鐵板了吧!」一名B隊隊員指著哈利笑了聲,換來當事者不爽的咒罵。

暫停結束,雙方再度回到場上,及川徹仍舊牢牢掌握發球權,這一次B隊總算正面觸及及川徹的強力跳發,卻因力道過大反彈回A隊場內,及川徹上前,手指包球,動作簡單俐落地將球托向從右後側進攻的邊攻手。

雖然這一球被B隊攔網攔下,但足以震懾全場:及川徹不是能任人搓圓捏扁的傢伙,面對挑釁就忍氣吞聲不是他的風格,就算被評為幼稚也沒關係──

高中的他會選擇跟對方槓上,如今的他會選擇徹底打趴對方!

由於雙方舉球員都不是省油的燈,只要發球回合沒有第二個及川徹就不會落入方才一直被ACE的境地,這時候也才能看出整個隊伍的向心力與個人能力。

身為串聯所有攻擊的舉球員最基本的能力,便是讓隊伍裡的所有人都發揮功效,無論是當誘餌還是當攻擊手,哈利的舉球才能確實厲害,面對完全陌生的隊友也能靠著自身的才華與努力精準地將球送到攻擊手手上得分。

但成就現在這個及川徹的一切,倚靠的並不單單是才華與努力,還有由時間與多場勝敗累積下來的經驗,觀察隊友的同時也觀察對手,在最短時間內洞察敵手的漏洞與隊友的擊球點,統合六個人的力量,這些或許是職業舉球員的基本能力,但屬於自身的天賦只要一直磨練必定能成為一項利器。

高端配球讓局面一度拉鋸,無法確實得分讓舉球員備感壓力,最終B隊的哈利因一顆失誤的配球被A隊攔網攔下,及川徹所屬的A隊拿下勝利。

哈利憤憤不平地跟隊友抱怨,看在身經百戰的及川徹眼裡,居然湧起一股懷念,懷念起在北川第一跟青葉城西打球的歲月、懷念與妖怪世代對戰的時光。

「徹,心態很穩,發球非常強力,繼續保持。」

上午的比賽結束,傑瑞教練逐一點評,大家都清楚B隊的敗因來自於舉球員哈利的急躁,這也恰恰是老將們的優勢,否則論配球與控球,哈利實力並不弱,不然也不會這麼年輕就被徵召入隊。

及川徹勾唇一笑,大方接受稱讚。「謝謝。」

「但你們是隊友,不求你們一定要相親相愛,但不要相互扯後腿是基本條件。如果你們能聯手的話,我們的勝算會更大的。」

及川徹雙手一攤,「這個我懂,不過現在看來問題不在我身上,而且現在看來是他對我比較有敵意。」

他之所以能自在地面對哈利,主要是因為排球生涯中,他曾有整整六年都在跟天才交手。哈利的反應不過是冰山一角,如果無法對方突破心理難關的話,代表對方也不過是爾爾。

「我會再跟他溝通。」傑瑞教練頷首,要如何馴服心高氣傲的野馬,是這次比賽的關鍵。

 


【04】

及川徹一整天都在與新隊友磨合,這實在是非常耗費精力的事情,但身為一個舉球員就得摸清隊友的習慣與實力,否則如何引導出隊友百分之百的能力以便戰勝對網的隊伍?

累得半死的他晚上也不得閒,今晚教練帶領所有人一起吃了頓飯,回到宿舍時早已超過平日與牛島若利聊天的時間,而國家非常貼心地提供單人宿舍,免於眾人訓練累得半死,結果因為室友的打呼聲而睡不著。

「睡了嗎?」及川徹決定先傳封訊息試探,男人遲遲沒有回應,可能已經睡到十八殿了吧。「睡了的話我不吵你了,晚安。」

放下手機先去梳洗,回來得比較晚可是明天還要早起跑步,這是雷打不動的行程。只是等他整理好從浴室時手機正在震動,快步接起電話後,聽筒傳來牛島若利的惺忪睡意。

「徹……你今天比較晚回來?」

「嗯啊,今天剛入隊,所以總教練帶隊聚餐,剛剛才回來。」及川徹坐上床沿,抱著枕頭聽著熟悉的聲音也昏昏欲睡。「你睡了幹麻還爬起來回我電話,明天再聊也可以啊。」

虧他還傳文字訊息先探一探人睡了沒有。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牛島若利似乎爬起來:「沒事,我本來就在等你電話,結果剛剛不小心睡著。」

及川徹突然一陣莫名心酸,遠距離戀愛行之有年是雙方的共識,但偶爾還是會羨慕起隨時隨地都能見面的情侶。

然而他們都是現役選手,先不提球隊合約這些現實與金錢層面的問題,重點是兩人都有各自的目標要實現,這目標還有年限,萬幸的是他們雖然在個性上分歧,但排球方面卻有相同的執著與共識──

未來還有幾十年可以戀愛,但職業運動員的生涯只有短短幾年,所以要趁年輕的時候多在賽場上努力。

思及此,及川徹放輕聲音:「那你快睡吧,明天再聊。」

不過牛島若利顯然是想把今天份聊完的,就像日常訓練一樣不因外力中斷:「今天集訓還好嗎?」

「你先睡啦!」

「再聊五分鐘。」

牛島若利的執著,及川徹已經體會到不能再體會了。

「……好吧,只有五分鐘,五分鐘之後你就要睡了。」及川徹搔搔頭,開始說起今天遇到的事情。「今日集訓好得不能再好,除了遇到一個很有小飛雄樣的舉球員,說到這個,他還挑釁我耶!」

「跟影山很像?他不是在義大利嗎?」

「只是跟影山像而已,不是影山啦!」

「喔。」

「反正那傢伙簡直就像小飛雄與那個宮侑的合體。」簡言之就是天才中二吧。

牛島若利沉思,「但是影山通常不說話,而宮侑話很多,這樣的合體到底是愛說話還是不愛說話?」

「哈哈哈哈不是啦,跟說話無關啦!」及川徹試想那兩人的合體,忍不住大笑出聲,一邊愛說話、一邊都不說話的人,那是精神分裂吧。

「不然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那傢伙跟小飛雄一樣很有天份,但是行為跟宮侑一樣都超喜歡挑釁別人的。」及川徹連忙解釋,省得小牛若卡在思維的象牙塔裡出不來。「喔對,對方還特別喜歡嘴砲。」

「嘴砲?」牛島若利思考了一下,天童好像跟他說過這個詞。「是指嘴很壞的意思?」

「嗯……要說嘴壞,好像是也好像不是,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打屁聊天吧!」及川徹想了下,突然意識到自己幹麻要解釋這麼多。「這不是重點啦!反正就是對方打屁的態度及語調讓人想揍他就是了。」

「……所以到底是──」

「停,不要糾結名詞的定義。那不是重點,請把重點放在那位年輕舉球員跟我們認識的人很像,就這樣。」

「喔。所以宮侑是嘴砲?」

及川徹嘖嘖兩聲:「宮侑不僅僅是嘴砲,他是嘴砲加嘴賤的合體。」

「原來如此。這樣就算是嘴砲的話,那麼你也很擅長。」

「蛤──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哪有宮侑那麼嘴賤啊!」

「……我覺得你好像在偷偷詆毀我,但我沒有證據!」

「我沒有詆毀你,我是覺得依照定義,你也非常擅長嘴砲。

及川徹沉默三秒,在繼續解釋與轉換話題中忍痛選擇後者,不是他怯戰,而是講到最後可能會離題三萬里,浪費時間啊!

「好的,及川先生謝謝你的稱讚喔,我們現在要跳過這個話題囉!」

可是他想結束這話題不代表牛島若利不能打開相關話題。

「而且上次奧運會結束,你們餐敘時聊得很開心。」

「我跟他餐敘聊得開心跟嘴砲有什麼關係啊!認識新朋友很少不開心吧。」

四年前奧運結束後,日本隊包下了一間燒烤餐廳大吃特吃,及川徹雖然旅外,但同桌的人多是同世代的選手,或許他們沒有直接與及川徹打過球,可是多少都知道這個被影山飛雄、日向翔陽及牛島若利掛在嘴邊的男人。

「我還記得你跟宮侑玩國王遊戲,結果當眾與對方跳起鋼管舞。」想到那時兩人身體磨擦到極致還有說有笑的場景,牛島若利還是有點不悅。

「天啊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不要講出來,我不想回想。」及川徹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恥到爆炸。「還有,我不是跟宮侑一起跳鋼管舞,我是表演他身上被脫掉的衣服還得客串那根鋼管。」

「你不是記得很清楚嗎?我都不記得這細節。」

「……這有什麼,我不僅記得你經典的瑪麗連夢露姿勢,我還有照片存證!」

自爆的及川徹想起那夜玩到嗨的眾人早已拋去形象,國王遊戲上牛島若利還被人指示要演出瑪麗連夢露的經典姿勢,夜久衛輔則是表演吹起裙子的那陣風,當時還是他搜尋了經典影片橋段給小牛若看的。

「我也有幫你錄影。」

「……你他媽的何止幫我錄影,你還要我在房間裡『原景重現』好嗎?」小王八蛋啊!色胚啊!結果磨著磨著兩人自然「擦槍走火」了,害他隔天腰痠得要命。

「可是我記得你也很舒服,而且你還──」

「好了,你閉嘴。現在就閉嘴。噓!不准說話!要說話就換其他的事情說!」

「哦。」牛島若利雖然覺得哪裡不對,但想想,這也不是他要講的重點。「話說回來,你要注意那個挑釁你的人。」

「嗯?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之前剛去波蘭的球隊時也遇過這樣的人,可能是對東方人懷有敵意吧,對方也會刻意做一些挑釁的行為。」

及川徹大吃一驚。「有人挑釁你?你怎麼沒跟我說?」

「沒事,他只是因為有點種族歧視──」

「他還好嗎?你沒打爆他的頭吧?小牛若,我跟你說,殺人是犯法的,懂嗎?」

「……我沒有危害他的人身安全。」

「那就好。」

「我只是扣了他很多球而已。」

「……好,這是個高明的殺人手法,最多判過失殺人吧。」及川徹忍笑,「後來呢?他接完你的球之後,現在如何?還敢歧視你嗎?」

「沒有了,他現在承認我比他強。」牛島若利驕傲回答,自信滿滿。「但我要說的是,若是打趴挑釁者的話,也要提防對方報復才行,尤其你一個人在阿根廷,不要一直樹敵比較好。」

「你要不要回想一下你剛剛說的話,你是怎麼對待挑釁你的人,然後你現在要我以和為貴?哈囉,你這是雙標喔!」及川徹大翻白眼,小牛若才容易樹敵、才容易被人報復好嗎!「不是及川先生自己吹牛,情商這部分,若最高值是五,那我一定是五,但不是因為我只值五,而是因為巔峰只有五,懂嗎?」

「你的意思就是你情商很高,所以不容易被挑釁成功,繼而做出可能會惹腦對方、讓對方產生報復的行為?」

「沒錯!」

「那你今天面對挑釁者,你怎麼解決?」

「……」

「你怎麼解決?」

「……我用跳發讓他接球接到懷疑人生啦!不行嗎?可惡!」

及川徹突然發現自己也成為小牛若一流,這一定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小牛若者會情商退化的關係。

聞言,牛島若利輕輕笑了幾聲,及川徹飛紅了耳根,對著話筒低吼。

「笑什麼笑,都是你影響我的!」

「不,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面對有人挑釁卻悶不吭聲的退縮,這不是我認識的及川徹。」牛島若利認識的及川徹,一直都是神采飛揚、自信驕傲,若有人膽敢挑戰自己的話,從來就不會怯戰。「不管如何,自己一人在外還是要注意安全。」

「小牛若你也是好嗎?別仗勢自己壯得跟頭牛似的就能為所欲為啊!」

「我沒有為所欲為。」

「好好好,反正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兩人在一起太久、天天都煲電話粥的狀況下,及川徹已經能分辨男人的聲調是開心生氣還是委屈難過。「集訓之後就要奧運了,你們選手村的位置出來了嗎?」

「還沒有收到消息,但應該還是兩人一間。」牛島若利還沒收到相關訊息,只是被及川徹一說,他忍不住想許願。「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這次希望不會跟木兔同間房。」

牛島若利回想起四年前跟木兔光太郎同間寢室就忍不住頭痛,木兔光太郎真的是不受控的一個人,活力充沛、精力四射,腦迴路很跳躍,上一句在說東、下一句在說西,跟好友天童覺是完全不同的跳躍式交談。但這點並不是不能忍受的,他其實挺喜歡跟這樣的人交流,因為對方總能自得其樂,不會因為他不擅回應就句點了整個聊天。

最重要的是生活習慣完全不同,木兔光太郎一進門就把自己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然後趴在床上不知道跟誰視訊,末了行李箱還呈大字型躺在過道上,裡頭擺滿了一袋一袋的換洗內衣褲,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木兔光太郎的手筆。

這點其實不是大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對方換下來的貼身衣物就掛在衣帽架上隨冷氣飛揚,然後就飛到他的床上,那一瞬間,他強烈地想要換個室友,及川的生活習慣跟他雖然不同,同木兔光太郎是會把行李丟上床的人,但至少不會讓內褲像蒲公英在空中群魔亂舞。

及川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也有受不了人的一天,天哪,感受到我的感受了嗎!」

「我沒木兔那麼脫線。」牛島若利堅持,自己跟木兔光太郎真的不是同款人。「我比他好太多。」

「也是啦。不然你跟小岩一間啊!這樣我溜過去也方便耶,一次見你們兩個。」

「我明天問問看他。」牛島若利也覺得不如跟岩泉一同間房,至少他對岩泉一比跟其他人熟識。「晚安,徹。」

「晚安,小牛若,明天見。」

──此時尚在美國還未搭機回到日本的岩泉一突然一陣惡寒,連連打了幾個噴嚏,思考著是不是有人在偷偷非議自己。


【05】

「天賦」二字,是人們最常拿來稱讚牛島若利的詞彙。

人們總說他是天才,有更多的人則說他們再怎麼練習也不可能贏過自己、反正只要有牛島若利,其他人就可以洗洗睡了──這種話,在他漫長的排球生涯中已聽過無數次,而且在國高中時聽得最多,多半是比賽完,社部裡總有會人碎嘴或抱怨。

他印象最清晰的是國中二年級與青葉城西的友誼賽,地主隊白鳥澤當然是贏了,但過程中原本先發的舉球員因失誤過多被換了下去。賽後那位三年級舉球員憤憤不平地抱怨教練與監督偏心,只因為後補舉球員會一直餵球給牛島,所以才把對方換上去云云。

做完拉筋操的他走向對方,站定在學長面前時對方瑟縮了下。「幹、幹麻,幹麻像頭熊一樣站在我面前啦!」

牛島若利雖然是國中生的年紀,卻超出這年齡該有的體格,而且尚在發育中,他不懂什麼叫委婉,總是有話直說。「你被換下來是因為你失誤過多,而不是因為後補會一直把球給我。」

「媽的,你這是什麼意思!」學長像炮筒一點就炸,倏地甩下毛巾扯過他前領,他巍峨不動,對方反倒自己湊上前。「你是說我很弱是不是!」

牛島若利隨手撥開對方的手,「是。」

「對啦!你很強啦!你有天份嘛!有天份就很秋、很厲害嘛!要是我有你的天份的話,我現在也能指著你的鼻頭說你弱啦!」

「你弱是因為你不認真練習,而不是欠缺天份。」牛島若利眉頭一皺,並不認同天份代表一切的論點。「我並不是單純靠天份就能成為先發球員,如果你也有跟我相同的練習量,那時再來說自己是因為沒有天份,所以打不好球,否則你只是在找藉口。」

「你說什麼──」

「我沒有說錯。你平常的練習量根本就不夠,先練好基本功再來強化能力。」牛島若利繼續說出自己平日的觀察,就算對方已經氣到需要有同伴架著才不會衝上來的地步,他也依然故我。「而你的基本功不夠紮實,甚至也沒有觀察全隊以及能提升全隊的能力,我並不懂為什麼教練還會留你在先發部隊裡,雖然你是學長,但經驗與能力卻沒有三年級學長該有的實力。」

「你他媽的再說一次!你是說我舉的球爛是不是!」

「是。」

牛島若利說得鏗鏘有力,換來後方不知誰的偷笑,學長氣到看見紅布的鬥牛,扯開喉嚨怒吼:「對啦!你最厲害啦!你練習量最多、你最努力啦!反正大家都得照你的意思傳球給你,不然就要坐冷板凳,那你這麼厲害,你自己接球自己扣啊,要我們其他人幹麻!」

「傳給我,是因為我能確實得分。」牛島若利實事求是地闡述,「其他隊友當然也能得分。但你被換下來的主因是你被對方的舉球員騙了好多次導致失分,而且沒能好好發揮隊友的實力,這才是教練把你換下來的主因。」

「我哪裡沒有發揮隊友的實力?你知道我要做多少事嗎?你以為全場只有你一個,其他人全是死人嗎?我當然有發揮他們的能力!」

「你沒有。」身為下一任隊長的預備役,牛島若利早早就在觀察隊友們的優缺,他雖然不是組織全場進攻的人,但有時候他也得支援,並且必須知道該怎麼支援,這才是深受眾人信賴的王牌。「大平的擊球點還能再高一顆球,這才是他平日與瀨見配合時的擊球點,而且第二局被青城攔死的那顆球,明明左翼沒有人防守,後排起跳配合,你卻硬要在那時候選擇二次進攻,只為還以顏色。」

「……」學長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嘴唇抖擻著說不出第二句話。

「相比之下,及川就很沉穩──」

牛島若利話還沒說完,學長怒吼:「你行你來傳啊!你這麼行你來啊!北川第一的及川可以,那你幹麻不去青城!」

「白鳥澤是我第一個選擇。」牛島若利沒考慮過白鳥澤以外的學校。「我也曾邀請過及川來白鳥澤,不過他似乎無法接受北川第一是貧瘠的土地的事實。」

兩人還要爭辯,門口傳來一聲悶咳,眾人轉過頭,只見監督與教練站在門口,老人如鷹似的眼掃了眾人一圈,沉聲宣布:「兩人加練三百顆發球。」

沒有指責,但眾人都明白這就是處罰,在教練的威嚴之下,大家只能默默回崗位練習。而牛島若利坦然接受處罰,自己推了一籠球開始練習發球,不管是處罰還是練習,只要有關排球他都會全力以赴,每顆球都模擬對網有一隊人馬,他正掌握著每一場的發球局。

當他加練完畢已經晚上,那位學長貌似在半途就離開了,除卻身體不適的因素,半途而廢的人只會把退步歸究於天賦不足,殊不知這就是對方無法進步的主因。

將這籠球擦乾淨,牛島若利換件乾淨衣服,準備去食堂搶最後的晚餐,不過他剛踏出社辦,紅髮的攔網手天童覺便朝他招招手。

「嘿,若利你練習完啦?大平在問你要不要一起吃飯喔!他們先去食堂佔位置了。」

「好。」

鎖上社辦的門,他與隊友快步走向食堂,臨近食堂打烊時間,幾隻小貓三三兩兩地吃著遲來的晚餐,而瀨見英太與大平獅音已經佔好位置,還有一盤熱騰騰的牛肉燴飯。

瀨見英太指了指那盤香氣四溢的燴飯,「你喜歡吃牛肉燴飯對吧?這是最後一盤了,所以就作主幫你點了。」

「謝謝。」牛島若利合掌後開動,運動後能來一盤牛肉燴飯真是太好了。

天童覺買了一罐養樂多回來,用力地將吸管插入薄膜,隨口聊起下午的衝突。

「雖然二隊那個學長實力的確沒有很好,不過若利也說得太直接囉!」

牛島若利嘴裡有食物時是不說話的,直到他把食物吞下去,才認真點頭回應天童的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他視而不見別人的付出,認為自己不夠厲害是因為天賦不足的問題,但其實是他不願意努力。」

「若利對此很嚴格呢!」天童覺一口氣喝乾養樂多,叼著空吸管在空中比劃。「不過天份不夠,努力來補嘛!」

「說到這個,我從社辦離開前好像看到那個學長跑去追教練了。」瀨見英太鏟了一勺炒飯入口,「不知道是要去告狀還是去抗告的。」

「他沒有能讓隊友得分的能力的話,那他就沒資格站在場上。」牛島若利實事求是,聽來格外不近人情。

「畢竟誰都想上場、都想贏啊。」大平獅音點點頭,首發人員的名額是固定的,大家那麼努力訓練就是為了爭奪首發資格,誰想當飲水機球員乾瞪眼。


【06】

 

「話說回來,若利似乎很關注北川第一的那位舉球員?」

「他很厲害。可以發揮隊友們的實力,而且發球非常強勁,控球也很精準。」牛島若利放下湯匙,眼裡全是讚賞。「他應該來白鳥澤。」

天童覺看事不嫌大似的,用吸管指了指同為舉球員的同伴。「若利你看看瀨見還在現場喔,你在他面前稱讚其他舉球員,他都要哭了喔,原來你這麼嫌棄他。」

瀨見英太翻了個白眼:「並沒有哭好嗎。」

「我沒有嫌棄瀨見,只是覺得及川更適合待在白鳥澤,北川第一太弱了⋯⋯要是及川願意來,我們會更強。」

「若利真的很喜歡及川徹,去年比賽結束後,若利似乎也有去跟對方說話。」大平獅音想起那時狀況,很難得牛島這個排球痴會特地找人聊天。「不過我記得最後你們好像不歡而散,之後及川每次見到你都想蓋你布袋。」

「有嗎?及川每次都很有活力,很有衝勁,但他在的隊伍完全跟不上他──」

牛島若利為及川徹抗辯的話,瀨見英太已經聽過很多次了,每次聽他都覺得這像懷春的少女在講述暗戀的人。「我們已經聽你講過很多次你的夢中情人了啊。」

牛島若利不解:「及川不是我的夢中情人。」

「那就是照片裡的人,晚上要用的。」天童覺頷首,露出一個「大家都懂」的神情──除了當事者一頭霧水。

牛島若利果然清純如一張白紙。「我晚上不會用及川。晚上要怎麼用及川?他晚上會加練嗎?不過晚上的話,及川應該在他自己家裡,北川第一不是住宿制。」

瀨見英太用力肘擊了開啟話頭的某人。

大平獅音適時制止兒童不宜的對話:「天童,不要亂說話!」

天童覺吐吐舌頭,話鋒一轉。「對了,若利最近要小心不要掉頭髮喔,當心被學長撿去釘你草人。」

「我都有打掃乾淨,枕頭套也有定時清洗,應該不會被拿到頭髮。」雖然他並不明白被拿到頭髮會發生什麼事。

「那就好喔,畢竟若利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之一,喜歡你跟嫉妒你的一定很多。」天童模仿女孩子雙手捧頰的模樣。「小心一點也不為過啦!」

「嗯?好的,謝謝。」

 

「牛島前輩,今年也請您多多指教了!」

遠赴巴西打沙灘排球曬成小麥色的日向翔陽爽朗的跑來打招呼,牛島若利從久遠的記憶裡回神,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人時,因對方的彈跳力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預賽時卻發現對方的各項能力並不佳,只有彈跳力特別突出,而這樣的人卻敢說大話要打敗自己。

「你好。」

日向翔陽沒有一般排球選手擁有的身高,除了彈跳力以外的天賦近趨於零,但對方仍在這個以身高見長的球類運動中擁有立足之地,證明擁有天賦卻不努力,那跟沒有天賦並無兩樣,反之亦然。

「影山跟侑前輩好像會晚一點到,這次感覺多了好多新面孔。」

牛島若利順著日向翔陽的視線看向其他人,兩人都是旅外球員,雖然會關注國內出現的新血,但沒有實際對戰或配合過,並不知道大家的水平如何。

「每年都有新血加入,所以要好好鍛鍊、精進球技才行,不然很快就會被超越的。」

「嗯!希望這次能拿到金牌!」

日向翔陽握拳喊出眾人的期待,而後方走來的影山飛雄補了一句。

「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目標啊,呆子!牛島前輩好。」

「你好。」

「影山你才別像以前一樣,遇到大王就發怵。」

影山飛雄馬上反駁日向翔陽的話,「我才沒有遇到及川學長就發怵。」

日向翔陽毫不留情地戳穿,「但是上次奧運結束後一起吃飯,你坐在大王對面都不敢亂動耶。」

「那是因為你們一直鬧!」

牛島若利看著兩個後輩一如往常地吵吵鬧鬧,從高中到現在仍舊相互追趕彼此的腳步,既是對手也是夥伴。若說日向翔陽是球技成長最明顯的人,那麼影山飛雄無疑是心態成長最顯著的人。

在校時期,他也曾聽過影山飛雄的事蹟,那個因為要求過高而不被其他人跟隨的「國王」──當時牛島若利看過對方舉球的錄影,的確是相當精準且巧妙,是天賦型的選手,但他更明白,對方之所以能舉出這麼精準的球,絕非單靠「天賦」二字就能達到的,那背後必定是充滿更多更長時間的練習。

只不過這份天賦與強烈勝負欲令讓影山飛雄比別人走得更前面,卻讓他遺忘了並非所有人都能輕易跟上他的腳步,無法連接的攻擊終將無法贏得勝利,影山飛雄觀察到取得勝利的球路,卻沒觀察到隊友們的狀態,這才是被冠上「國王」之名的主因。

不過對方進入烏野高中,有了日向翔陽等隊友,明顯調整了這樣不健康的狀態,總算跨過曾有的心理障礙更進一步。後來牛島若利與對方進了同樣的職業隊伍,共事久了,更能明白這位後輩的實力不容小覷,舉球與控場的風格也與及川徹全然不同。

至於及川徹是否有舉球的天賦?牛島若利持肯定的看法。

他跟及川徹帶領的隊伍打了六年大大小小的比賽,及川徹從一開始便嶄露實力與風格,男人能融入各種隊伍、激發眾人的潛力,比起影山飛雄,對方更能好好調配自己與隊友的狀態,並且心理素質極佳──這是從國中第一次交手時,牛島若利已經發現的事實,他本能地知道若能跟這人同隊,他們會拿下更多勝利。

但這個同隊的願望從國中到高中都沒有實現。

當時及川徹非常倔強,無視自己每次提出的邀請與忠告,直到高三最後一年的預選賽,白鳥澤等不到站在對網的宿敵青葉城西,反而是站了一群被戲稱為「墮落的強豪,飛不動的烏鴉」的烏野高中,而這群雜食的烏鴉憑著堅毅與多方攻擊性,啄傷了白鳥澤豐滿的羽翼,大爆冷門地飛進春高賽場。

高三那年,他們誰也沒有踏進春高的大門,牛島若利失望卻不絕望,他清楚知道無論是白鳥澤或春高,那都是他通往球壇的中際站。當時也曾設想過憑及川徹的實力與成績,進入一流的體育大學並不困難,著名的體大扳起指頭也就那麼幾間,他們仍有當隊友的機會。

只是當他毫無意外地保送上著名的體大,卻沒在榜單上看見及川徹的名字,幾經打聽才知道男人另闢蹊徑,沒參加任何大學的甄選,毅然絕然地拋下日本的一切飛去地球的另一端,孤獨且堅毅地選擇從零開始。

沒有名氣、沒有當地隊伍實戰經驗,只能用實力去敲開每一個排球隊伍的門,牛島若利得知這消息時,倏然明白高三那年春高預選,青葉城西對戰烏野高中落敗後朝他撂下的話。

──我從不認為自己的選擇錯了,我的排球生涯也遠遠沒有結束,我這份微不足道的自尊,你絕對要給我牢牢記住了。

不管前路多麼晦暗不明、不管天賦是有是無,對於排球,及川徹永不言棄。

這的確是及川徹的風格,也是他欣賞且著迷於對方的主因。


【07】

 

奧運賽場上,每個人都想為國家拿下金牌,那不僅僅是國家的榮耀,也是個人的榮耀,但能獲得這項榮耀的前提是成為先發人員──人總得上場才有爭取桂冠的資格。可是能上場的名額都是固定的,除了公認強者,剩下的人誰不是明爭暗鬥?先發名單一出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隨著賽程推進,阿根廷隊伍再次遇上日本隊,日本隊的人,尤其是牛島若利、日向翔陽等都躍躍欲試,他們都想跟遠渡重洋、捲土襲來的及川徹再次隔網較量,只是到了賽場熱身時,意外發現及川徹披著外套坐在板凳上。

「咦?及川前輩沒有要上場嗎?」日向翔陽相當納悶。「大王看起來好像很不爽。」

「奇了,及川居然沒有在首發名單上?」此場負責舉球的宮侑當然也注意到了。「這樣就不有趣啦!我還想看看他四年來進步多少耶,你說對不對,小飛雄?」

「不要學及川前輩這樣叫我。」聽到那暱稱,影山飛雄的臉都拉了下來。「及川前輩會是身體不舒服嗎?」

「應該不是。」牛島若利看了看臉黑成鍋底的及川徹,並不認為是身體不舒服。「及川身體一直不錯,昨天也沒聽見他有哪裡不舒服,而且,依他的個性,只要還能行動的話,是絕不可能放棄出場機會的。」

「嘖,那傢伙怎麼會沒在首發裡啊?太遜了吧!」幫助大家在賽前熱身的岩泉一掃去一眼,從小到大的默契讓他讀懂對方的神情。「大概是真的被那個中二搞掉了首發資格。」

「哇喔,那是誰要代替對方上場啊?不對,能擠下及川的話,那應該是更厲害的人囉?我來會會他!」宮侑躍躍欲試,他天性愛跟強者對戰。「希望對面的舉球員厲害一點啊!」

及川徹不是沒察覺到日本隊的老朋友頻頻投來的視線,但剛與總教練吵完一架的他,沒心力去管對面的人怎麼看自己,也懶得理會哈利耀武揚威似的神情,真要說來,他比較不爽總教練。

賽前得知即將對上日本隊,及川徹滿心期待要如何配球、進攻,為了這一天,他動用所有資源去搜尋、拷貝本次日本奧運代表隊所有人的影片,只為了堂堂正正與他們一決勝負。

然而,對戰日本隊的首發名單竟然沒有他的名字。

「教練,為什麼我不在首發名單上?」及川徹沒有含蓄,直接衝到總教練傑瑞的面前質問。「對上日本隊,我有自信可以舉出更好的球,讓我們獲得勝利!」

倘若今日是與其他國家隊伍比賽,自己沒在首發名單上的話,他並不會太在意此事,可是今天對戰的隊伍是日本隊,那是他的勁敵、是他要跨越的一道崁,他不能不上場!

此時哈利丟下風涼話:「誰知道某人會不會當叛國賊啊?當然不能讓這種人上場啊。何況你不是老往日本隊的房間跑嗎?要是你串通好要打假球,我們不就完了。」

「沒人跟你說話,你可以閉嘴。」及川徹頭也不回地反嗆,銳利的眼神直視總教練,誓要討一個說法。「論日本隊,我相信在場沒人比我更熟悉。如果你是因為哈利的不實指控,而把我剔除在首發名單以外,這實在過於荒謬且可笑,而且你一定會後悔這麼做。」

「什麼後悔──」哈利還要說話,被旁人用力扯了一把,制止沒帶柵欄就亂說話的嘴。

「如果我想讓日本隊贏,那我歸化阿根廷要幹麻?我沒有當間諜的打算。再者,哈利的話完全是對我、對我們阿根廷球員,同時也是對日本隊所有努力的球員們的侮辱!他踐踏的是我們一路走來的努力,才會輕易說出打假球這樣的話!」

傑瑞總教練來回盯著及川徹與哈利,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熟悉日本隊、日本隊也熟悉你,我認為在此時換上他們不熟悉的舉球員能出奇制勝,有助於我們奪下勝利。」

「……」

傑瑞用力拍拍及川徹的肩膀。「反正你的目的也是要打贏日本隊,阿根廷贏了,你也一樣是勝利者、一樣贏了日本隊。」

及川徹低咒一聲粗口。去他媽的出奇制勝!最好日本的隊的人都沒研究過哈利!更去他媽的「一樣是勝利者」的垃圾話!

但是總教練與球隊經理都已經簽好名,首發名單是沒辦法修改了,他抬眼掃過那張得意至極的年輕臉孔,驀地勾唇一笑。

「你們會需要我的,等著瞧吧。」

哈利啐了一聲,比了根中指,得到及川徹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兩根中指。

但這完全不能緩解及川徹的落寞、焦慮、憤懣與不甘,關係相好的隊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被遺留在場邊的感覺極度糟糕,重點還是因為超爛的原因才坐的冷板凳,遠比當年被影山飛雄追趕到失了自我節奏,結果被教練換下場冷靜還要難堪。

總教練說的話可笑至極。

如果他想要穩妥、想要不付出就獲得成果,那他當年就會選擇聽從牛島若利的建議,去白鳥澤當個純粹的輔助、當那個站在路旁為凱旋而歸的英雄鼓掌的村民,而不是努力精進自己的實力,在天才環伺的狀況下背負理想膝行,打落牙齒和血吞也要搏上一搏!

身處異國打拚多年,及川徹當然不是順風順水,要爭取認同,必須先有相對應的實力才能讓人認可;他曾遭遇比這更糟糕的排擠,甚至一度迷惘,差點忘記打排球的初心──打排球,是很快樂的一件事情,因為快樂而有成就感、因為有成就感,所以堅持下去,要得到更多的榮耀。

現在卻因一個小人的嫉妒之心毀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朝哈利的頭來一發發球,看看能不能打醒這蠢蛋!

嗶──

及川徹因裁判的哨聲回神,球網兩端都是他認識的人,但他卻不能如四年前一樣站在場上組織進攻。第一輪發球開始,他彷彿誤入平行世界,四周的吶喊、狂熱逐漸遠去,他清楚看見每一隻手擊、扣、托、接的動作,那顆排球像長了羽翼的桂冠反覆來回兩端,每個人每根指頭都試圖勾住榮耀。

他曾看過一部老電影,男主角站在高處看向底下短兵相接的兩軍,心中萬分明瞭如何才能沖破敵軍陣型取得勝利,卻因權力與利益被架空,最後整個國家因決策者的錯誤決策喪失幾千條人命,灰頭土臉地吃了敗仗。

而電影傳達的教訓重演於賽場。

及川徹研究過日本隊的每個人,宮侑向來是個熱愛挑戰、行事出奇不意的人,對方配球的風格與影山飛雄不同,要在男人手下打一個出奇不意可不是易事,更別提宮侑與影山飛雄都是賽場老手,尤其是早早踏出國門的影山飛雄,論經驗值,哈利怎會是對手?

若再磨練個兩三年,技巧與心性都會再成熟一點,但青春期的人往往禁不起挑釁與躁動,若非在場都是強者,依照哈利極端配球的模式,可能沒人跟得上。

第三局,宮侑騙過攔網,作勢傳給木兔光太郎的球實則長傳給日向翔陽,小小的誘餌這次不再當誘餌,而是抬手用力擊球,漂亮地扣在底線得分;又或者是單純地使用牛島若利,男人高高躍起,猶如空中定格的漂亮姿勢,左手扣球轟出重砲,在絕對力量面前,卡準接球時機與位置的技巧都形同虛設,牛島若利的力量跟外國人相比毫不遜色。

這一切,及川徹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五局賽制的戰績,阿根廷已是一贏一輸,目前第三局比數仍落後,總教練及其他球員的臉色益發凝重,沉重的窒息感籠罩四周,當宮侑嘲弄般使出二次攻擊時,總教練終於有下一步動作。

「徹,去熱身吧。」

及川徹沒有收斂聲音地嗤笑一聲,乖乖起身去熱身,準備下一局背水一戰。


【08】

第三局落幕,全隊的氣勢低靡,熱身完畢的及川徹總算如願上場,他習慣性環顧隊友,並非第一次打逆風局,卻是首度感受到何謂「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前幾局的勝負已然定局,唯一能改變的是現在的氣氛,絕不能讓隊友們帶著這股萎靡不振繼續打球。

「嘿,我們還沒輸好嗎?別一副喪氣樣。」及川徹用力拍了拍隊友肩膀。「我相信你們的實力,只要連贏兩局就行了,來吧,先拿下一分再說!」

另一邊的日本隊看著引頸企盼的人終於要出場,各個摩拳擦掌,準備與褐髮男人一較高下。

日向翔陽高高跳起,「大王要上場了!」

宮侑拍拍影山飛雄的肩膀,「飛雄可以鬆口氣喔,因為本局還是我上場啊。」

「並沒有害怕。」影山飛雄沒把那隻自來熟的手揮開,全心全意地只關注一件事情,也就是比賽的輸贏。「及川前輩的發球會很猛,接不起來就糟了。」

「不意外。」雖然牛島若利不接發球,但也頷首同意。「及川發球很兇。」

「就算接不起來,至少也要碰到。」宮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畢竟打逆風局最主要的是先把氣勢找回來,若能直接無觸球發球得分,就像打了針強心劑一樣,能有效拉抬整體氣勢。

第四局開場,及川徹眾望所歸地成為第一個發球員,對面的人屏息以待,他勾唇一笑,哨音響起時拋球離手,大步躍起,手掌完美擊中球心,排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然砸在最邊角,裁判揮下得分的旗子,支持阿根廷隊的人瞬間爆出喝采!

「及川的發球還是這麼變態啊!」日本隊的人搖搖頭,及川徹的發球越來越猛,球路也選得無比刁鑽,完全表現出「發球是最快速也是最直接的得分利器」的概念。

不服輸的星海光來說:「下一球接起來就是了。」

及川徹的第二發發球,日本隊拚盡全力接起,宮侑銜接攻擊,將球背傳給後方的牛島若利,日本重砲扣下的球被阿根廷隊友接起卻彈飛,及川徹接過墊回來的球再傳給主攻手,隊友扣球穿過攔網為己隊再拿下一分。

秉持絕不想輸的念頭,阿根廷隊第四局終於發揮實力奪下一局,二勝二敗的情況下,第五局球的來回越來越多次,每個人都繃緊神經不敢大意,致力串接每一球的攻勢。

及川徹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依然不急不躁地觀察隊友與對手,不同於哈利強烈的表現欲望,他調動著隊友的能力以便每一球都能順利擊出,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軍師,游刃有餘的狀態下才能更好地發揮各種可能性。

阿根廷隊總教練傑瑞突然明白前總教練何塞為什麼會堅持推荐及川徹,他原以為是因為及川徹為何塞心愛的徒弟,所以硬是把人安插進來。集訓首日他看見及川徹擅長的跳發及組織攻擊,但這些能力並非無法取代,舉球天賦仍是哈利佔上風,這也是為何他會採納哈利的建議打個出其不意。

但這一戰後他發現何塞的話並沒有錯,是看走眼的自己錯了。

「徹或許不是天才,但你會需要一個平穩踏實又富有攻擊力的舉球員。」

平穩踏實聽起來像一句廢話,可及川徹表現出來的是節奏盡在掌握之中,有餘裕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這場比賽及川徹力挽狂瀾追回了一局,倘若此役輸了得打道回府的話,最大責任應是負責安排上場人員的他。

當日本隊的日向翔陽靠吊球拿下最後一分時,撲過去卻未能接到此球的及川徹眉眼一陣扭曲,一時間爬不起來,隊友們趕緊圍過去察看,日本隊的人也站在球網前關心。

「徹,怎麼了?」

「你還好嗎?」

「沒事。」及川徹感覺自己的腳傷似乎因落點不對而復發,但比賽都結束了,他們得趕快離場。他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最後還是借了隊友的一把力才能站穩,忍著腳痛、拖著腳步上前與日本隊選手一一握手,最後朝著觀眾席鞠躬致謝。

「徹的腳沒事吧?」

「我覺得應該沒事。」

「你覺得沒事沒有效,但要看隊醫覺得有沒有事才重要。」

坐到板凳上讓隊醫緊急處理扭傷的部位,面對隊長的吐槽,及川徹勉強勾唇一笑,他心下清楚這其實是舊傷,剛剛為了救球卻沒踩穩,才讓這傷有復發的機會。

「最近不要劇烈活動,你這是舊傷,要好好休養。」

「沒問題。」及川徹高中時也因腳傷復發而停止過一段時間的練習與比賽,這次居然在奧運遇到這種事,除了認栽也沒有其他辦法。「畢竟未來幾週都很有空能好好休養。」

眾人聞言苦笑,這話一點也沒錯,他們的奧運結束了,接下來只能成為觀眾觀看比賽。

「抱歉。」哈利抹了一把臉,但抹不掉一直湧出來的眼淚,前兩局都是他輸掉的。「抱歉……我……」

「嘛,四年後再來了。」事後找戰犯沒有意義了,事情已成定局,再怎樣也無法改變輸了的事實,眾人決定化悲憤為食量。「回去吃飯吧!吃飽了,再來看要做什麼!」

及川徹被隊友攙扶著回到房間休息,今日的他與燒烤是無緣相見了。

冷氣撲面而來,及川徹抱膝坐在椅子上,腳踝傷處發熱、身體卻在發冷,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紅著眼眶咬著下唇使勁不讓悔恨的眼淚掉下來。

輸了啊。但他已經盡力了。

他當然可以用總教練人員安排失當來安慰自己,可這明明是一場能贏的比賽,最後卻因為奇葩原因輸了,縱使不會有人責怪自己,甚至他們會稱讚本場力挽狂瀾奪回一局的他,但通往金牌的道路卻在自己手上被攔腰阻斷的失落,這才是他心有不甘的主因。

為什麼遇上日本隊總不能贏下比賽呢?

難道他一輩子永遠敵不過日本那些妖怪世代的人嗎?

他離鄉背井來到異國鍛鍊,不就是為了打敗對網的那些人嗎?

這些年來,他到底有沒有成長?

下一個四年,他還能在奧運會上發光發熱嗎?

熱燙的眼淚滑下臉頰,及川徹連忙用手擦去,塞在包裡的手機不斷發出震動,他傾身撈過包包,掐斷了牛島若利的來電,社群軟體上一整排舊友們傳來關切腳傷的訊息,牛島若利可能是被派來詢問傷勢的代表。

但他現在完完全全不想接電話,打死都不會讓男人聽見自己的哭聲,只好用文字一一回覆。

──你的腳怎麼了?很嚴重嗎?

──沒事,舊傷復發罷了,反正之後沒比賽,可以好好休養

──你哭了?

──你才哭了!

──等你腳好了,我們可以組隊打球。

──好啊,你告訴翔陽他們不要跑,我一定要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

──嗯,放馬過來。

及川徹一邊抹掉眼淚一邊回覆,牛島若利真的很不會安慰人,唯一的改變大概是知道這時候不能再回一句「你加油」,否則他用跳得都要跳過去對方房間暴打男人。


【09】

 

奧運彷彿一場夜晚的狂歡舞會,轉瞬間破曉之刻到來,滿載榮譽的人與錯失桂冠的人都將離開那個舞台,回歸平日的生活,等待四年後再度站上國際賽場。

此時及川徹正搭乘飛往歐洲的班機,準備去克羅埃西亞與牛島若利共度假期,每年他們都會擠出時間來旅行,有時是去美洲、有時去歐洲,他們還曾去美國找岩泉一,結果及川徹在那次還見了牛島若利的爸爸(聽到「空井崇」這名字時他只知道那是岩泉一直很仰慕的訓練師),當下瞬間變成醜媳婦見公婆的驚悚場面。

及川徹一直覺得自己已是處變不驚的人了,可是當牛島若利泰若自然地在他爸面前直截了當地說出:「爸爸,這是我男朋友,及川徹」時,含在嘴裡的一口水差點不計形象地噴出去。

「啊……牛島爸爸你好。」及川徹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沒擺出《孟克的吶喊》的表情,腦袋裡亂成一團,頻頻看向唯一能救自己的岩泉一,然而只見對座的竹馬暗暗地比出拇指,意思是要他加油。

加個屁油啊小岩!救命啊!

「你好,若利跟岩泉都常提到你。」空井崇在國外這麼多年,隊上、路上、朋友間都遇過同性情侶,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家兒子居然也會是其中的一員,雖然兒子跟徒弟一直替他打預防針,但直接面對與間接聽見是不一樣的。「不用太拘謹,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跟若利的事。」

「這樣啊……」及川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下文,怎麼接都很怪啊!他沒料到小牛若已經把他們的事給捅了出去。

「若利一直很獨立,不過在排球以外有點少根筋,你應該被他氣過不少次吧。」

「……」何止不少次,您都不知道您兒子曾經有六年時光,一見面必定把人氣到血壓兩百。「小牛若,我是說若利,的確是除了排球以外的事都不太靈光,但現在好很多了。」

「我有看天童每個月傳給我的如何與人溝通交流的文章,對我幫助很大。」牛島若利接話,試圖證明自己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好好好,我們知道了。」要不是在座有長輩,及川徹都要翻白眼了。「你真的要好好謝謝天童,他救了你,要記得下次好好對人家說『謝謝你救了我,我會永遠感謝你』。」

「好。」

牛島若利點頭,很顯然地沒有接到及川徹話裡的《玩具●動員》的梗。

「他們相處模式一直都是這樣嗎?」空井崇偷偷問向隔壁的徒弟,能看得出來兩人的模式看似都是及川徹在主導,但牛島若利每次拋出的話都牽引著另一個人的情緒,結果話題方向就被自家兒子帶跑了。

「對,現在有比較好了。」至少不會沒兩句就吵架。岩泉一繼續為竹馬說好話。「徹雖然看起來輕浮不靠譜,但是他很會感知別人的情緒,雖然好像老是被牛島氣到發火,不過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他本質上是不會置他人生死於不顧的。」

「若利很喜歡他,我看得出來。」空井崇不常跟兒子見面,但哪個父母看不出來自家孩子喜歡與討厭的神情呢?尤其是兒子對其他事情都沒太大的反應,唯獨對排球與感興趣的人表情如此生動。「若利還很努力找話題,他是個正經的孩子,很難得看見有人能這麼自若地交談下去。」

岩泉一心想:上一個這麼自若地交談的人是天童吧,那才是自說自話第一名的人啊,完全不用牛島若利回覆的!

「啊,抱歉。」及川徹與牛島若利鬥了半天嘴,終於回過神來,現在不是兩人出來吃飯而已,席間還有小岩跟牛島爸爸。「吃飯不該說話。」他用手肘拱了一下小牛若。

「嗯。」牛島若利贊同這句話,「但你吃飯的時候常常講話,我也告訴過你,這樣容易消化不──」

及川徹受不了這傢伙剛站臺又拆臺的行為,鏟起一叉子的洋蔥圈直接塞進小牛若的嘴裡。

「安靜吃飯!」

空井崇笑得瞇起了眼,很少看見兒子有這麼生動的表情與他人互動,可能是因牛島家的家規讓兒子行為比起同年紀的人顯得嚴肅,顯少有人敢這麼放肆地動手動腳,更別提兒子居然沒特別反應地接受了。

「你們感情很好,這樣就好。」空井崇對於兒子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兒子能喜歡排球、甚至成為排球選手已經讓他驚喜了,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順其自然就很好。「要好好在一起啊。」

「會的,爸爸。」牛島若利反應迅速地應下承諾,堅定且毫不猶豫,就像期許自己成為王牌一樣,沒有半點疑慮。

彼時及川徹仍震驚於他們居然通過了父親這關,三秒鐘後,他覆上牛島若利放在桌面的手,用力一點頭。

「很好,那我們應該舉杯慶祝一下!」空井崇舉起酒杯,在座的小輩自然只能一起舉杯了。

趁著牛島父子去廁所,留在原座的及川徹與岩泉一相視一嘆,褐髮男人在竹馬面前瞬間卸除矜持,側臉貼上桌面。

「小岩──你怎麼沒先跟我說,他是牛島他爸!我整個──及川先生的臉啊啊啊啊──」

「你本來就沒什麼臉了,不差這一次。」岩泉一說,完全不打算安慰對方。「我以為牛島會告訴你,沒想到他居然沒說,你們這幾年到底在幹麻?」

「在打排球啊,不然咧?等等──小岩快放下水杯!」及川徹垃圾話剛說到一半,連忙制止對方想用水杯扣他頭的舉動。「我們又沒見過對方父母,哪裡知道這種事啊?」

岩泉一抱臂環胸。「那你知道他爸媽離婚了嗎?」

「這個我知道啦!」他只是不知道牛島他爸的名字跟職業好嗎?「不過他爸有這麼好講話,居然不在意獨子是同性戀?真的沒問題嗎?」

「牛島又不是第一次在老師面前說起你了,那個提及的頻率明眼人都知道不對勁,恭喜你蟬聯多年『牛島若利嘴邊最常提起的人』的冠軍,連天童都比不上你。」

「小岩──」及川徹掩面哀號,「你剛剛也多幫幫我啊──」

「我沒拆你臺已經很幫忙了。」岩泉一不為所動,「不過老師跟牛島比較像,都專注在排球上。重點應該還是牛島他媽那關吧?」

「我也這麼覺得。」及川徹支頰,用吸管快速攪動飲料。「牛島家……沒去過,總覺得好像是豪門大戶,想想就不好搞,就算我是師奶殺手可能也會被抬去埋喔。」

及川徹比誰都明白,當他與牛島若利要一輩子在一起,又要得到家裡人祝福的話,相較於自己已經「野放」出國,小牛若要過的可不止父親那關。有時他也想問問這件事,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畢竟未來多變,反正等退役後他們還有幾十年能慢慢相處、慢慢磨,現在有更重要的目標必須執行才行。

再說了,他們也不一定真能走到最後。

 

「及川,到旅館了。」

及川徹被人推醒,抬眼只見牛島若利站在車門外頭彎下腰等他,司機也回頭盯著自己,回過神趕緊下車,飛機落地後太累了,他居然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還夢到以前的事,壓根不知道何時到旅館。

「哈啊……」及川徹打了個呵欠,克羅埃西亞的秋季沒有想像中的冷,相比之下,阿根廷顯得更暖和。他接過牛島若利推來的行李箱,兩人一同走進酒店,由於抵達首都都下午了,隔天一早還要開車去國家公園,所以他們選了靠近市區的酒店落腳。

牛島若利辦理入住後拿了兩張房卡回來,及川徹整個人仍有點昏昏沉沉,一進房隨手將行李箱一扔,把自己摔上房內唯一一張加大的雙人床。

「你還沒脫外套跟鞋子,先起來。」牛島若利插完房卡、開啟冷氣,先是將外套掛好,接著去檢查浴室及備品,確定一切都沒問題後,才走回床邊試圖拉起賴在床上裝死的褐髮男人。「先去洗澡。」

「我不要。我坐了整整一天的飛機,一整天,還有轉機,我的身體都快散架了!」及川徹不想起來,真心想先當一個床上馬鈴薯。「拜託,除了按摩、SPA以外都不要叫我。」

奈何他面對的是牛島若利,一位被白眼、被當眾拒絕依然不為所動的男人。於是及川徹還是被拉了起來,但他仍堅毅地抓著床單,誓死捍衛與床相親相愛的權利。

「你不能這樣強迫我!你想洗你就先去洗啊──」

及川徹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巨力攔腰扛起,頭上腳下的他被男人直接扛去浴室!秉持著做人吃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吃虧的原則,他第一時間打開花灑,當頭淋了男人一身濕。

「既然你堅持要先洗澡,那應該以身作則啊!」及川徹得意地哼哼,要髒一起髒、要洗一起洗!

牛島若利肅著臉抹掉橫過眼睫的小水珠,髮絲因沾了水而黏在一塊,男人隨手撥向腦後,那雙黝黑的眼珠像暗夜裡倏地燃起的篝火,火勢漸漸旺盛,他低下頭給及川徹一個深吻,灼熱的雙唇緊貼,花灑猛然落地。

但沒人理會因強力水流,而在磁磚上兀自轉圈的花灑,嘩啦的水聲掩蓋了兩人褪去衣物的親密交流,狹小的浴室滿是熱汽蒸騰的激情。當他們從浴室裡走出來,及川徹這回真的是一把老骨頭都要散了,大腿還在打顫,靠著意志力撐住自己的腳步,死也不肯讓小牛若公主抱。

「我要水。」及川徹趴上大床,牛島若利不僅拿來礦泉水,還順便捎來吹風機,在他喝水期間吹頭髮,手指穿梭在髮間搭配暖洋洋的熱風,讓人眼皮直打架。「……你不累嗎?」

「還行。」牛島若利從波蘭飛過來,無論是時間或里程數都比飛過大半個地球的及川徹來得少,當然沒有男人這麼疲憊。「你先睡吧,晚餐時刻再叫你。」

及川徹睜一隻眼,嘟嚷著:「你有事要忙?」

男人搖搖頭,於是他翻個身、拍拍身旁的床位,大發慈悲地允許對方上床。

「那你還杵在那裡幹麻?陪及川先生睡啊,我要抱枕。」

「你什麼時候有抱抱枕睡覺的習慣了?」牛島若利難以抗拒邀請,在整理行李箱與上床午覺中抉擇,最後還是掀了棉被躺在男人身邊。

「現在。有意見喔?」手腳像無尾熊纏上壯如神木的男人,及川徹哼哼地耳語,換得男人一聲輕笑。


【10】

這場午覺讓他們差點錯過晚餐。

傍晚時分,夕陽餘暉籠罩舊城區,橘黃的光影慢慢收攏成一束,街燈逐盞點亮,兩人逛過著名的果菜攤,但攤位已經打烊,錯過了鮮甜水果的美味,不過預訂的餐廳倒還沒逾時。

反正最後一天他們還要從首都搭飛機回去,所以今日沒有逛到白日的舊城區也不會成為遺憾。

不知哪間餐廳或酒吧的樂音外洩,順著晚風一路送來,他們找到預訂的餐廳坐在露天雅座用餐,異國總有股能治癒疲憊身心的魔力。

「這料理蠻好吃的,不愧是觀光客名單上的點。」及川徹端起香檳乾杯,在阿根廷,酒與烤肉是不能分開的好夥伴,深受生活薰陶的他酒量也有所增長,但架不住混酒的威力,整個人微醺。「有點無聊啊,小牛若,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好。」

及川徹拿出手機點開一個搖骰比大小的APP。「誰骰的數字比較大就能發號施令。」

牛島若利從不畏戰,結果大手一點點出個1,惹得及川徹拍桌大笑。「你問吧。」

及川徹笑得臉頰很痠,但還是漸漸收斂笑聲拋出問句:「小牛若在波蘭會常聚餐嗎?是不是有豔遇?」

「沒有很頻繁,也沒有豔遇。」牛島若利選了真心話。「我有男朋友了,他們都知道。」

「嗯哼。」

「再來。」牛島若利再次挑戰,這次終於骰出過半的數字51,但抵不過及川徹的好手氣,硬生生比他多1點。「……你問吧。」

及川徹挑眉。「不考慮大冒險一下?」

「暫不考慮。」牛島若利還是很知道對方愛惡作劇的心。

「那我要問,你預計何時退役?」及川徹舔過杯緣的酒滴,狀似不經意地發問。

牛島若利眉宇一皺。「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是我的發問時間喔。」及川徹舉起食指左右晃了晃。「快回答。」

「目前沒有計畫,可能再過四、五年,再看看吧。」牛島若利深思,並不認為現在已經到了必須退役的年齡。「你要退了?」

及川徹但笑不語,指了指手機頁面,牛島若利只能再骰一輪,手氣一樣背。

「……」這機器跟他有仇嗎?為什麼他一直輸?

「噗,小牛若你也調整一下表情,你一臉想搥爆我的手機耶。」及川徹連忙收回手機。「那你之後會回日本定居嗎?」

「不一定,還沒有安排。」願賭服輸,牛島若利一項項回答,他說話時總會直視他人,這是一種尊重,但要說能從對視中辨別他人的言行神色,這是他尚在磨練的能力──而這恰恰是及川徹最厲害的天賦。「再來一局。」

「小牛若,你真的很不服輸耶。」及川徹笑了笑。率先點了頁面,這次骰出的數字總算讓牛島如願。「小牛若要問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小牛若好奸詐,這問題很廣耶!」及川徹哇啦哇啦地抗議,但這招對牛島若利毫無功用。「沒什麼啦,只是有感而發。你看看我們那些後輩,一個個都恐怖得要命,我們的經驗有時比不上年齡貳字。」

牛島若利皺眉。「有人逼你退役?」

「沒有的事。」及川徹擺擺手,「只是偶爾也會想,是不是急流勇退比較好。」

及川徹轉著酒杯,淺色香檳在杯底流轉,他是最厭惡他人施捨的人,不管是憐憫還是同情,更不想垂垂老矣時還坐在板凳上等人施捨一個機會──當他經歷今年度奧運被刻意擠兌時場合,他發現自己真心無法接受這種事。

雖然結果可說是雖敗猶榮,但參加比賽的人,哪有雖敗猶榮的事?頂多是提高了個人的評價──至少在他回國養腳傷的期間,有不少球隊遞來橄欖枝,打探他下一季球隊所屬的動向──但敗了一場理應能贏的比賽,全隊無緣摘下金牌即為結果,更別提因為隊友的智障行為,導致全隊得哀傷的吃眼淚拌飯一事,更令人怒火中燒。

「以你的實力,我覺得還遠遠不到結束的時候。」牛島若利並不清楚及川徹在煩惱什麼,他唯一清楚的是男人的好勝心、勝負欲以及自尊、驕傲,讓對方無論遇到何種困難都不會退縮。「急流勇退也不適合你,你並不是因挫折就退縮的人,我不知道什麼事讓你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遠遠不是離開的時候。」

及川徹睜著大眼睛,略微訝異地看著對座的男人。「沒想到你是這樣理解我的?意外啊意外。」

「我本來就是這樣看你的。或許因為我們距離過遠,所以遠水救不了近火,你也只想報喜不報憂,但我想說的是,只要你願意說,我都能聽。」牛島若利說出感想,他們之間因為距離與個性,出現有許多現在仍舊無法跨越的障礙,但這都只是一時的。「我是想告訴你,我認識的及川徹永不言棄,他會一直前進,直到攀上高峰。」

「小牛若,你是吃到誰的口水,發言突然感性起來?」及川徹愣住後又笑了起來。「不用太擔心,只是一個念頭而已。如果真有下一步,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如何?」

「嗯。」牛島若利其實沒有答應以外的選項,及川徹是獨立的個體不為他人所左右,無論如何,他都尊重男人的意志與決定。

及川徹又點了一次手機頁面,並示意牛島若利也玩,他又輸了一次,這次他大大方方地選擇大冒險。

「嗯哼,小牛若想玩什麼呢?及川先生都能配合喔,只要不妨害風化跟違法。」及川徹乾掉了最後一滴香檳,又喝光了牛島若利的啤酒,雙頰駝紅地瞇起了眼,這副模樣在性觀念開放的異國環境,太容易被當作目標,至少露天雅座上的男男女女都看了過來。

「回旅館,我揹你。」牛島若利拉起男人,蹲在對方面前,不用想他也知道男人想說什麼。「你選了大冒險。」

「及川先生沒那麼虛弱好不好。」很丟臉耶!他一個大男人沒病沒痛的,居然要讓人揹。

「我想揹你。」

「……重死你!」及川徹把臉埋在男人寬闊的背肌,很少有機會做這種不同以往的親密行為,他們大多時候都是面對面的狀態。

「不會,你太輕──」牛島若利耿直回覆,換來勒脖的警告。「咳、你可以多吃一點。」

「算你識相。」及川徹哼了聲,不用浪費體力是挺好的,長途飛行加上下午額外的一砲,就算是鐵打的也會累啊。

異國小巷的路燈吸引了飛蛾,及川徹呼出的熱氣吐在頸邊,牛島若利並沒有出聲打破這份溫馨的靜謐,於是兩個人、一道剪影慢悠悠地沿路走回下榻的旅館。


【11】

外出旅行的日子往往起得比平日早,但對於職業運動員而言,早起已是定律,至少對牛島與及川來說,四點起床梳洗,外出繞著旅館跑步,五點再回來整理行李後前往國家公園是可行的。

退了房後,他們租車自駕,好好一趟旅行不想在火車或大巴士上人擠人,反正他們都有國際駕照,行動上也比較自主。無所不爭的兩人為了方向盤的控制權又在床上吵了一架,最後由牛島若利負責去程,及川徹負責回程。

岩泉一曾評斷他們的行為比及川家姪子猛還幼稚,但兩人樂此不疲。

抵達國家公園時,大巴與遊覽車意外的多,由於他們預定了園區內飯店的住宿,所以找了最近的入口分流進入。兩人拉著行李登記入住,高樓層的房間有一扇大窗戶,上湖區景色悠美,美景怎麼看都神清氣爽,往窗外一看能讓人忘卻煩憂。

及川徹翻出單眼相機,隨意拍下幾張照片測光,轉身用鏡頭記錄了正在擺放行李的牛島若利,聽見快門聲的男人回首。

「小牛若,都這麼久了,你還可以笑得像要嚇哭小孩是怎麼回事?」及川徹看著照片搖搖頭,走上前捏了捏男人的臉。「你還是不要看鏡頭笑吧,這表情筋太僵硬了,是水泥做的嗎?」

「是肉做的。」

「這不是廢話嗎?」及川徹不再捉弄對方,拇指比了比外頭。「咱們去逛逛吧!」

普利特維採湖群國家公園最著名的景點,當然就是分為上下湖區的十六湖,湖區各有不同的路線及入口,四季美景也不盡相同。園區那麼大,兩人沒打算跟遊客團人擠人,他們從上湖區開始觀賞,沁涼的水氣緊貼兩人皮膚,雖然路很小條,但沒有其他人就能肆意欣賞美景,想停留多久、拍多少照片都沒問題。

及川徹拍了許多風景照,也抓拍了牛島若利,不看鏡頭的男人神色和緩,盯著不怕生的小動物跑到腳邊,嗅了嗅之後又跑走,看來是不青睞男人手上的麵包了。

「噗,小牛若,是不是很失望啊?連可愛的松鼠都跑走了耶。」及川徹湊近,一手搭在男人肩膀上。

「但牠至少來了,我挺意外的。」牛島若利常被人說氣場太強,不要說怪人了,連狗都很少接近,彷彿一靠近就會被他打死,儘管他本人並沒有這種想法。

「那是因為牠被及川先生的俊帥嚇跑了,可能覺得靠近及川先生會自形慚愧。」及川徹看著空空如也的腳邊,覺得自己反被將了一軍。「要不你再去追追那隻松鼠?」

「不了。」牛島若利一把牽起及川徹的手,「我想追的人已經到手了。」

「靠,到底是誰!說!你到底是誰!哪裡來的外星人侵占了牛島若利的身體?勸你是最好趕緊把身體還回來喔!」及川徹震撼,他那個說一句話可以氣死人的男朋友去了哪裡?怎麼變得如此能言善道,還會講甜言蜜語?「你是哪根筋不對了?天童呢?我要跟天童求救,他的兄弟被魂穿了!」

「才沒有。」牛島若利一口否認,「我沒有被外星人替換。」

「但你居然在說情話……喔天,牛島若利會說情話耶?這是世界第八個奇蹟吧?」及川徹仍是不敢置信,這太不可思議了。「這不是我認識的牛島若利。」

「我也是會說話的。」牛島若利不理解剛剛的話有什麼問題,值得情人這麼震驚震撼。「我剛剛只是說,我把你追到手而已,這不是情話,是事實。」

「好的,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及川徹露出安心的微笑,對,這才是他熟悉的、噎死人不償命的小牛若說話的口吻。

「……」好像哪裡不對?

「發個推好了,不然小岩會擔心。」及川徹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準備報平安。「你也看鏡頭,不、不要笑,你笑起來我怕等等我的粉絲會幫我報警,理由是我有人身安全的疑慮。」

「……有這麼嚴重嗎?」

然後他們拍出了一張燦爛笑顏與嚴肅抿嘴的合照。

雖然覺得這照片怎麼看怎麼尷尬,但及川徹也不想過度勉強男人,搭配了一些文字後發送訊息,只見快門聲再度響起,他側首,當場抓包小牛若在偷拍。

「幹麻偷拍我?」

「留作紀念。」牛島若利據實以告,他手機裡留存的及川徹照片都是抓拍居多。「你可以繼續做你的事情,不用理我。」

聞言,及川徹挑眉,走上前單手扯過男人前襟,側首讓唇瓣印上對方的唇,高高舉起手機的右手按下了快門,將這一幕留作永遠。

「怎麼突然親我?」

「你不是說我可以繼續做我的事情嗎?那我這麼做也是可以的啊。」及川徹沒好氣的說,牛就是牛,牽到北極還是牛,就不會留點兩人的合照之類的嗎?他見過對方的手機,有個資料夾都是自己的獨照,不明所以的人可能會以為男人是跟蹤狂。

牛島若利想了想,突然滑動手機螢幕,緊接著學習力極強地拉過及川徹,再一次低下頭吻住男人,這一次不是照片,而是更生動的錄影,把雙方擁吻的過程都錄了下來。

四唇分開後,及川徹挑眉詢問:「小牛若,你確定有錄到我們嗎?」

「應該有吧?」

兩人點開影片,一開始的確是有的,後來雙方的手摟過彼此,只拍到了模糊的一片。

「你拍照很遜耶?好歹記得自己在拍照啊!」

牛島若利有點懊惱,難得用了錄影,男人還願意配合自己。「不然再錄一次?」

「才不要咧。我們已經在這裡逗留太久了,還有好幾個湖要逛,走了啦!」

及川徹扮鬼臉,腳步輕快地先溜了,不過他一向是個體貼且極富情趣的情人,一個計畫已在腦內成型。於是兩天的行程裡,他們足跡踏遍十六個湖泊,一共拍了十六張親吻的照片,在壯闊的自然美景之下,兩人雖然顯得渺小,但情感萬分澎湃且真實。

「吶,這才叫留紀念啊,學著點懂嗎,小牛若!」

「知道了。」

 

從國家公園離開後,他們驅車沿著事前查好的路線,途經斯普利特吃了午餐,還去參觀古色古香的聖多米努斯大教堂留下合影,然後繼續前行,當他們抵達下一個城市札達爾已是傍晚,來不及先去旅館入住便先去聽海風琴,臺階上擠滿了人群,兩人找到空的階梯坐下。

海風穿過底下埋設的管子創造出不同的音調,夕陽緩緩融於海平面之下,海浪淺淺拍擊,漫天晚霞雜揉許多顏色在視網膜留下濃妝重彩,他們跟眾多男男女女一起欣賞大自然的美景,這一刻,連日旅行的疲倦彷彿被洗滌一空。

及川徹側了脖子靠在牛島若利肩膀,自然地找到多年來已枕得習慣的位置,交握的手沒鬆開,他單手掏出手機錄下眼前壯麗的景色,準備做為今日發上推特的題材,鏡頭環繞一圈後對上專注眼前的牛島若利。

「小牛若,這次的旅行開心嗎?」

及川徹坐直身體拍攝,牛島若利瞥一眼,用力地點點頭。

「很開心,難得跟你走那麼多地方,看見很多美景。」牛島若利突然拿過手機,反過來錄了褐髮男人。「那你開心嗎?」

「雖然坐很久的飛機過來,骨頭都快散了,但的確是開心的,畢竟很久沒有旅行了,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及川徹沒有反對,手肘靠在支起一條腿上撐著下巴。「下次再見面可能要等到耶誕節假期吧。說到耶誕節,我們可以去北歐的聖誕老人村,順便在北歐看極光,聽說超美的,一生至少應該看一次。」

「可以考慮。」牛島若利想了想,耶誕節假期有長假可以請,畢竟是歐美國家的新年。「不過今年耶誕假期你不是要會回日本嗎?」

「對啊,好久沒回去了。」

因為飛行里程與工作關係,及川徹到了地球另一端後,回日本的次數屈指可數,雖然他跟家人的聯繫一如他跟牛島若利,兩方都是靠視訊電話與文字訊息,可是這跟實際面對面是不一樣的感覺。

「每天能見面」與「每天能擁抱」是兩碼子事,及川徹很慶幸當年家人願意支持自己的瘋狂,離了家才知道家的溫暖,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常常飛回日本。

「你呢?不回日本嗎?還是要去美國找你爸?或是去法國找天童?」

牛島若利倒是沒多猶豫。「要回日本一趟,很久沒回去了,奶奶說想我了。」

「所以說,你是在邀請跟我一起搭飛機回日本嗎?」及川徹倏地捕捉到小牛若的言外之意,得到男人的頷首。

「我希望能把你介紹給我家人。」

這幾年來,除了奧運以外,他們不曾一同回到日本,時間錯開的情況下,牛島若利一直無法告訴家人,他已經有個穩定交往多年的男友一事。

當時兩人在美國與爸爸還有岩泉一的飯局,爸爸曾在結帳時語重心長地告訴自己,他們戀情最大的阻礙不會是他,而是牛島媽媽、乃至於整個牛島家族的態度才是重點。

──我希望你能順順利利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他也想要。對於及川徹,白鳥澤的朋友們曾笑說那是他執念之人,他覺得這句話並沒有錯,他就是想要及川徹這個人,無關乎性別與立場。

縱使戀情初始也是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絆絆的,可是他們還是撐過來了。

「啊?你、你別開這種玩笑啊!」及川徹被這番宣言嚇得都清醒了,連忙關掉錄影。「我上次才跟你一起見過你爸,現在就要見你媽嗎?你知道那心臟得有多大顆嗎?你不擔心,我會擔心耶!」

「有什麼好擔心的?」牛島若利不解。

「……有膽的話,你這次回國就跟我回家,見我爸媽我姐還有姪子。」

及川徹撂下戰帖,豈料牛島若利爽快應戰。

「好的,你家人比較喜歡什麼禮物?我開始準備。」牛島若利甚至拿出手機準備抄錄。

「等等!你認真的嗎!」

牛島若利瞇起眼,「當然是認真的,跟你交往我一直很認真。難道你不認真嗎?」

「廢話,不認真哪會現在坐在這裡啊!」及川徹大翻白眼,「我是指你真的要來我家見我爸媽?」

「我想去拜訪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時間,正好這次能跟你一起回去,所以能去拜訪太好了。」

及川徹真沒看過上趕著要去見公婆的人。「你到底為什麼會想去拜訪啊?我們都是男的耶……你不怕被打出家門嗎?」

「我想謝謝他們,因為有他們的支持才有一直堅持在排球路上的你,然後我才能與你相遇。」牛島若利露出微笑,像極當年高三春高預選決賽第五局,坐在長椅上笑著回應舉球員的犀利問題。

「……太犯規了。」及川徹耳朵飛紅,瞥開視線不與男人對視,那笑容怎麼可以這麼純真啊?

「嗯?」

「見就見啦,你不要到時臨陣脫逃喔!」

「不可能。」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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