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我想我已經慢慢地消失

以一種慢性毒殺的方式

有一天我會完全離開

當我殺了自己,

忘掉你

 

    距離白蓮月出差的日期,已經過了一個月。

    原本信誓旦旦說著『月牙兒會自己回來』的日向炎,在白蓮月失聯滿一星期時,終於發現──或者該說,終於承認──當初那張短箋的內容恐怕不是對方在說笑。

    人怎樣也不可能憑空消失不見,於是第一個要調查的地方就是S城的生科公司,卻意外得到白蓮月早在上個星期六就簽完合約並先行離開的消息,對方甚至不知道白蓮月根本沒有回到太陽聯盟。

    那麼星期六到星期一這期間,白蓮月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紙短箋是誰發出的?

而白蓮月的外套又是被誰拿走了?

太陽聯盟日皇專屬的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沉重,情報隊隊長站在日向炎的桌前只覺得冷意從背脊涼上腦門,又冷下腳底,凍得他幾次想奪門而出;而接獲情報隊長消息的日向炎臉色更沉了幾分,手中的鋼筆握得死緊。

「所以,還沒找到?」冰珠子一粒粒從日向炎的嘴裡擠出來,隊長突然覺得自己恐怕會凍死在日皇辦公室也不一定,冷汗將衣服浸得都要能擰出水來了。

「是、是的,我們還在搜尋……」面對日向炎的問話,隊長連忙做出回應,但還沒說完就被從中截斷。

「繼續找。」

簡短三個字讓隊長倒抽一口氣,不敢想像要是萬一、如果找不到白蓮月的話,他們的後果會是怎樣,這世界又會變成怎樣。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月牙兒找到了是不是?」

無形的冷燄隨著日向炎的瞪視襲向隊長,讓隊長又倒抽一口氣,顫抖抖地接下命令迅速向外奔去,彷彿身後有會吃人的野獸似的。

偌大的辦公室一片死寂,屬於活人的生氣彷彿隨著情報隊隊長的離開而散去,只剩下紙筆的沙沙聲及時鐘的滴答聲回響著,遠遠一看,日向炎的背影縮小了,連那頭燦金的髮也黯淡許多。

「日皇,S城的人員來了。」

比爾進門,後頭跟著一位穿白袍的科技人員,只見那人有著一頭亞麻色的金髮,一雙暗紅的眸子,臉上看得出十分的緊張,雙手在衣袍上不停地抓著,也許是因為要面見日皇的緣故吧!

「你就是最後一個見到月牙兒的人?」日向炎放下鋼筆,抬頭向椅背靠去,寶石紅的雙眼裡藏著說不清的情緒。

「是、是的……」那人低著頭,緊張得腿開始抖動,話音也跟著抖了起來。

「你把他帶到哪裡去了?」日向炎直盯著那人,藏在桌下的雙手緊緊攢成一個拳狀。「你、把、月、牙、兒、藏、到、哪、裡、去、了?」

一字一頓點,屬於日皇的氣勢一下子爆發出來,震得那人退了好幾步摔在地上,臉上是止不住的驚惶;就連常年跟在日向炎身旁的比爾,也不禁暗抽一口冷氣,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把持住自己不要拔腿就跑。

「我我我……我沒有把白先生藏起來,我、我……」原本就很緊張的人員,在這一嚇之後變得更緊張,開始結巴了起來。

「你是最後一個見到月牙兒的人,不是你把月牙兒藏起來,又會是誰把月牙兒藏起來!」日向炎也不收歛自己的怒燄,找不到月牙兒這件事讓他一直心煩氣氣躁,這時終於有個相關人士出現,他當然將怒火全砸到那人身上。

「我我沒有啊!我沒有!那、那天白先生簽完約說要四處參觀,剛、剛好我有空,於是我就帶著白先生到城裡四處看看,然、然後白先生就去坐車了!」那人還癱在地上,顧不得腿軟的站不起來這件事,急急地澄清白蓮月當時的行程,生怕日向炎將這罪名扣到自己頭上。

「你說月牙兒去坐車,是你帶他去車站?哪個車站?」

「是、是我帶的,白先生是到S城的第一車站。」

「幾點?」

「大、大約是傍晚或下班時段吧……我、我記得路上還塞了一下車……」

聽完答案,日向炎靜了下來,開始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S城不小總共有三個車站,其中以第一車站為主要集散站,而傍晚部分車潮擁擠,就算月牙兒真的到了車站,監視器上恐怕也無法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他。

日向炎再度看向仍舊癱在地上起不來的人,試圖從他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不知道是對方真的沒說謊還是藏得太好,日向炎看了半天仍看不出個所以然,他揮手要比爾將人帶走。

「你最好沒說謊,否則,我會讓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在對方踏出辦公室一腳時,日向炎輕輕地、淡淡地丟下這句話,但其中卻藏著莫大的威脅。

對方再度抖了起來,還來不及回話便被比爾拉了出去;當兩人離開時,日向炎閉上了眼,用手指揉了揉打結好幾個星期的眉間。

說實話,他真的忘記星期五那天的事了,只記得好久不見的阿夜終於回家吃飯,可據比爾說,他曾在頂樓跟月牙兒說話,話裡行間,比爾也暗示著當天的話語恐怕就是白蓮月接下出差的關鍵,但兩人說了什麼內容,他真的忘得一乾二淨,連個渣都沒留下,畢竟人的記憶不像電腦,沒有資源回收桶這東西。

一旦遺忘,就真的遺忘了。

日向炎睜開眼,一入目就是月牙兒的外套,正孤伶伶、安安靜靜的掛在對牆的衣帽架上;他起身,走到外套前面執起衣上的袖扣,那抹彎月還是散發著微微的光亮,下意識地摸著袖扣,在這一刻日向炎突然覺得──

月牙兒就像月光一樣,淡而輕柔,不小心就會遺忘他的存在;但當月光消失之後,才發現自己連路也看不清了。

「……快回來……」

 

又是兩個星期過去,白蓮月仍舊下落不明,日向炎的脾氣變得更難以捉摸,更加暴躁,讓眾人能閃多遠就有多遠,就怕一不小心成為日皇的出氣筒。

但看在比爾的眼裡,卻覺得日向炎不是暴躁,而是慌張,找不到白蓮月這件事讓日向炎慢慢地慌了陣腳,才會導致他看什麼事、做什麼事都不對勁。

一日,當日向炎從密道裡來到太陽聯盟時,發現比爾一臉心急的站在門外等他,還沒等他詢問,比爾做了他生平從沒對日向炎做過的事──

比爾一把抓著日向炎的手奔到辦公室去,速度快得彷彿背後有鬼在追!

他們一路衝到辦公室才停下,日向炎按著胸口直喘氣,要命,他很久沒有跑步了,喘過氣的日向炎正要質問比爾時,卻瞪大了眼看著站在比爾身後的人。

那背影是如此的熟悉,用金色絲線紮起的馬尾正靜靜地躺在其背部,一襲銀白色的馬掛包裹著纖長卻充滿力量的身軀,日向炎直盯著那人的背影,像被蠱惑般愣愣地往前走了幾步。

「月牙兒……」

日向炎一步步走到失蹤近一個半月的白蓮月背後,覺得心跳得很快,像是剛才跑步時的感覺重現,日向炎突然不敢伸手碰觸對方。

但在他遲疑之時,似乎感覺到背後的動靜,白蓮月轉身,馬尾甩了半弧,白皙的臉龐消瘦了不少,以往帶著媚人笑容的臉上則是一反常態,嘴角抿得很直。

兩人對看了一陣子,漸漸地,日向炎覺得眼前的人有點怪異,但怪在哪裡他一時半刻也說不出來;時鐘在整點時敲出聲響,像個引信般日向炎回過神,他清了清喉嚨,故作鎮定的越過眼前的人坐在旋轉椅上。

「月牙兒,你跑到哪裡去了?拿著簽訂好的合約無故曠職,是會被當成太陽聯盟的叛徒的!」日向炎劈頭切入核心,卻發現月牙兒根本心不在焉。「月牙兒!」

連聲喊了幾次,就算是聾子也知道日向炎在叫誰,但今日的白蓮月卻反骨至極,一聲也沒回應,或者該說,白蓮月根本沒聽進去。

「白秘書。」比爾見日向炎刷下臉來,趕忙拉了白蓮月一下,深怕等等氣急的日向炎又說出傷人的話,又將白蓮月氣走,就算是他,也承受不了短時間二度來襲的冰河風暴。

白蓮月轉頭,一臉平靜的看著比爾,彷彿人在神遊般,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事情;比爾愣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遊遍他全身,他下意識鬆開了手。

──冷。

白蓮月的眼神裡,沒有一絲屬於人類該有的溫度,也沒有人類該有的情感,彷彿是個傀儡,沒有喜怒哀懼。

「白蓮月!看著我!」當比爾還在消化自己剛察覺到的事情時,卻聽見耳邊傳來日向炎低低的咆哮聲,他和白蓮月一同轉頭。

而這次,白蓮月有了反應。

「日皇。」白蓮月字正腔圓地喊出讓兩人錯愕的稱呼,但對他人的反應白蓮月渾然無覺,甚至於還向日向炎彎腰鞠了一個躬。

「你剛剛叫我什麼?」日向炎瞠圓了眼,寶石紅的雙眸裡是顯而易見的驚訝。

「日皇。」死板、沒有起伏的語調,宛若被人設定好的發聲機器,從那張粉唇裡吐了出來。

「你,剛剛叫了我什麼?」日向炎站起身來,上一秒還靜靜地站著,下一秒上半身卻橫越桌子拉住白蓮月的衣領,以近到可以看見對方倒影在瞳孔上的距離,再問了一次。「我是誰?」

「日皇。你是太陽聯盟的日皇。」白蓮月平靜無波的回答,就算被人抓住領子仍舊沒有任何反抗動作,仍然一臉平靜。宛如死人一般的平靜。

日向炎看著白蓮月,終於了解自己為何會覺得眼前的人很怪異,因為眼前的人像被抽了魂,瞬間,日向炎體認到一個可怕的事情:他已經不認得他了。

慢慢地,日向炎鬆開了手坐回旋轉椅上,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日向炎的左手緊緊抓著右手──不停顫抖的右手──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比爾下令。

  「把安特契找來,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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