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芳華

第一章　上

「黛綠……黛綠，妳先走吧！不要管我了……」一個重傷男子仆倒在大樹下，鮮血除了染紅他的衣裳之外，也染上了一直支撐他前進的女子全身；男子只是剛倒在大樹下，立刻，一淌血泊便染紅了他附近所有的草木，由此可知，這男子嚴重重傷，恐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不、不要！我絕對不會丟下你的！絕對不會！」黛綠的臉上髮上都是血，有的已呈現乾涸的狀態將前額的髮黏成一束一束，有的還淋淋地往下滴，滴落到她的臉龐，猶如她已流到乾的眼淚，更像那淌在心上，流不出的血淚。
「黛綠……妳回去吧！至少他們不會殺了妳的……」至少黛綠與他們都曾是同伴，應該不會這麼狠毒吧……
「不要！我不會跟他們回去，我也不會離開你！他們會殺了你的！」黛綠緊緊抱住他，吃力的想抬起他，繼續往前逃。
男子搖搖頭，他已無力再起。「黛綠……黛綠！聽我這一次，把我交出去，跟他們回去吧！就說是我迷惑了妳，硬把妳帶出來的……」男子撫上黛綠的臉，這張臉，他最深愛的人，為他哭了多少次呀……這次卻因他的血而染紅了……
突然，黛綠捧住男子的臉，眼裡全是堅決！
「我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我絕不會一個人茍活著，若不能與你同生，與你同死又何妨！」

「『芳華者』黛綠，妳可知道與魔人私逃，是多重的罪？」一道威嚴而冷傲的聲音，驀地在樹林中響起，久久不散。
黛綠一聽見這個聲音便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想到來追捕她們的人居然會是他！
黛綠更加抱緊懷中男子，心中才默唸隱身咒，一道凌厲的氣勁瞬間打破了因黛綠的咒法而形成的護壁，餘勁重擊到她們二人身上。
「不乖乖束手就擒，還想隱身嗎？『芳華者』黛綠，把妳手上的魔人交出來，乖乖跟我們回去天庭接受審判，念在往日情份，或許還能替妳求情。」一團光影浮在空中，為首的白衣男子從光裡走出，身後跟著三、五個人，還有一群看來就只是防止人逃跑的小兵小將。
「念在往日情份？『引渡者』白涅，我黛綠可不是第一天耳聞你大名，你對其他仙人可沒有什麼往日的情份存在呀！」黛綠眼兒一瞇，嘴角上揚幾分，對著白涅反唇相譏。
「把那魔人交出來，或許能饒妳一命。」白涅對黛綠的冷嘲不當一回事，只要她將手上的魔人交出。
「別想！」黛綠一口回絕。
「……一個魔人，值得以妳千百年的修煉作為交換？」只要黛綠拒絕將魔人交出，那麼……他也不會客氣，就直接照命令，將兩人的神魂打碎！
「值不值得你永遠不會懂得！你根本就不懂情、不懂愛，不懂愛到深處的感受！既然你不懂情愛，自然你也不會懂得我的作為是不是值得！」黛綠吼了回去，一個不識情愛的人，哪可能會知道她的感受！
她也曾經天人交戰過，在愛與不愛間一次又一次的徘徊，直到有天她發現，她根本就無法忘掉他的身影、他的氣味，思念如影隨形，見不到他卻反而更想他，直到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思念，而偷偷下魔界去看他；在見到他的人時，她在那一刻深深體悟到──
愛上了，便無法回頭！
哪怕前方是地獄，哪怕前方是眾仙人不屑與之往來的魔界，哪怕……她愛的人是魔道中人，哪怕坦承了自己的心意，最後的下場便是被眾仙們趕盡殺絕，她也……
義無反顧！

「值不值得我的確不曉得。」白涅聽了仍是無動於衷，身為一個仙人，本就該斷七情六慾，更何況是跟魔道中人在一起！「我只知道的是，天帝已下令，如果妳不將那魔人交出，也不願乖乖回天庭的話，那麼……就直接打碎你們的神魂，永世不得超生！」
男子聽到這裡心下大駭，氣血一亂，張口吐出一口血來！「不！是我的錯……把我交出去……黛綠……綠兒……」
「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絕對！」黛綠拿起自己的衣袖，輕輕拭去男子嘴角的血漬。「白涅，我是不會把他交給你們的，而且我也不會跟你們回去！」黛綠將男子靠在身後的大樹上，撐起疲憊無力的雙腳，挺身擋在男子之前。
「妳這副狼狽的模樣也要跟我們鬥？妳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說話的人是站在白涅身後的女子，一身柔美的水藍紗，臉上的表情卻是極度的不屑，破壞了她原應有的柔美。「妳身為一名仙人，居然跟那種下三濫的魔人在一起，真是污了我們仙人的名！」
「我狼狽也好，不狼狽也好，總好過妳這隻只會躲在別人身後放話的狗！」黛綠冷笑著，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是慘不忍睹，而且說實話，她也不可能逃過今日這場大仗，但只要能與他同日而亡，一切，都不重要。
而且，她也有秘招，她要讓這些偽仙人知道，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清高！
「妳說什麼！」『浣濯者』藍芰臉上青紅交錯，剎那一看，還真有點像正在吠的狗。
「我說什麼妳自己知道，說明白了反而讓妳難堪。」黛綠嘴角冷笑的弧度更大，「我說，你們憑什麼以為自己很清高？就因為冠了個仙名，所以就比他人清高？魔道中人又如何？那也是個神靈呀！你們憑什麼就以為自己比他們清高！？」
「果然恬不知恥！」藍芰哼了一聲，「我看妳乾脆自我了斷算了！省得污了我們的手！」
「藍芰。」白涅回眸瞧了藍芰一眼，藍芰倒抽一口氣，隨即閉上嘴巴，再度縮回白涅身後。「最後再問一次，『芳華者』黛綠，妳願不願意將魔人交出來，並跟我們回天庭接受審判？」
男子看著擋在身前的黛綠，那背影是如此的義無反顧、如此的堅決不後悔……
「黛綠……」他的力量，早在最初帶著黛綠私逃時，就被隨後的追兵一點一滴的消耗掉，寡不敵眾，還來不及走到魔界，他便負傷累累。

「白涅，你趁早死了這顆心吧！」

黛綠雙手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耀眼綠光，瞬間，整個森林都動了起來！
離白涅他們周圍五尺近的大樹開始揮舞著眾多枝幹擊打他們，許多人猝不及防，紛紛被黛綠所召喚的樹精們打飛出去或打倒在地；不過一眨眼，只剩下白涅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樹精們的攻擊全被他的防禦咒法給擋下，連根頭髮絲兒都沒傷到。
「還是不死心想逃嗎？」白涅首次露出微笑，但那微笑卻透露出強大的殺氣！白涅周身突然發出比綠光更加刺眼的白光，而碰觸到白光的樹精也紛紛停下攻擊，變回了一般的樹木。「妳已無路可逃，還想要做最後反抗？」
自白涅發出凌氣逼人的白光之後，戰況登時倒轉，黛綠已被白光逼到無路可退，再退，腳後跟已然碰上了男子的腳！
「『芳華者』黛綠，攻擊仙人，罪加一等。」白涅立在她眼前，冷冷地吐出這句話。
「呵呵……呵呵呵……」黛綠突然笑了出來，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高昂，像是得知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大好消息而心情忒好。「白涅呀，我真想親眼看看，你不再故作清高的模樣呀……」
黛綠突然從白涅眼前失去蹤影，這是白涅始料未及的，原以為黛綠是逃走了，正想放出靈氣搜尋時，胸前傳來不一樣的氣流，白涅想迴身防守卻來不及！
「妳──」白涅作夢也想不到，黛綠居然會自投羅網，栽進他的攻擊範圍裡，她應該知道他的白光可沒有多少仙魔可以抵擋得住！
只見黛綠一個揚手便擊上白涅的心口，一陣紊亂的氣頓時竄進他的四肢百骸，白涅反射性回擊，強大的氣勁將黛綠震飛出去，摔落在男子前方。
白涅立刻覺得胸口血氣凝滯，體內循環的氣全像脫韁的野馬四處亂竄！「妳，做了什麼？」
男子用盡全力拖著傷重的身軀將黛綠攬在懷中，但連看都無法再看一眼，他輕輕地垂下了頭，雙手卻像捧住了個絕世珍寶般緊緊抱住黛綠不放。
黛綠嘴角不停地流出鮮血，眉間開始滲出妖魔的黑氣；她當然知道抱住她身軀的主人已經死亡，但她卻──笑了，不只只是能正大光明的躺在男子懷裡，更重要的是──她拼盡精力的最後一擊，雖然力勁稍嫌不足，卻仍準確地打入白涅的『心』！

「我做了什麼呀……我只是要……你也嚐嚐，七情六慾的滋味……」黛綠知道白涅的行事守則之一就是要絕對地斷絕情慾，但她今天打入他『心』的氣，卻要逼他走上情愛這一遭：讓他知道，愛與被愛都是一件無法自主的事情！
「我打入你『心』的，是我最後的禁咒……若你沒找到一個願意愛你、願意為你犧牲一切的凡間女子……那麼，你的『心』將會慢慢地僵化毀害……直到、直到再也無法運行『氣』而死亡為止……
要救你自己的話……就必須將那個……願意愛你的女子……取出她的『心』……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呵呵，你要活命的話……就勢必得殺了另一個女子並取得她的『心』才能活呀……」
無視於白涅僵硬的臉色，黛綠笑得很燦爛，魔物的氣息已悄然包圍在她周身。
「白涅……你這位自覺清高、不屑情愛的仙人哪……我真想看看你、因為自私而殺了一個愛你的女子的模樣呀……」
是痛不欲生？還是無動於衷？可惜，她已無法撐到那時去看白涅的表情了……
「如果不是真愛你的凡間女子……是、沒有用的……」黛綠說完這句話，便不再看向白涅，而是轉向男子。
「譽，能躺在你懷裡……真好……」靜靜地靠在男子胸膛，黛綠閉上了永遠不會再張開的眼，希望下一次，她們不會是敵人，而是一對平平凡凡的世俗戀人。
白涅鐵青著臉，大手一揮，白光便籠罩著黛綠與男子全身；當白光消失，已然看不見兩人的蹤影，甚至，連片衣裳都沒留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