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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源賴光X鬼切
※手遊向設定,有私設
※暮年的故事。
燦爛的金灑落於眼睫,將眼前的景物都鍍上了一層金黃,那個人寬大的外衣因秋風吹拂而鼓起,一隻凌空的鶴。
那人回眸,眸裡是最柔軟的風、最不捨的拂柳、最輕巧的擁抱,話音輕細恰如飄飛的蒲公英散在風中,又化做一道堅固的屏障隔開彼此。
突然間他難以靠近一步,或者再進一步。
他明白的,縱有千百萬把利刃也無法斬下一只影子的翅膀。
「鬼切……」
「你自……」
01
秋日暖陽斜落於屋簷蔭出一片陰涼,廊下,靜如沉水的源賴光披衣端坐,眺望著院外由綠轉紅的楓葉,正順著風起風落漫天飛舞,幾片紅旋掃於地,揚起一地塵。
「喵嗚……」一隻白貓踏過屋瓦、踩過木板,輕盈地躍上源賴光的膝蓋,熟門熟路地窩了個好位置。
向來不讓他人近身的銀髮男人意外地接納了貓咪,五指埋入絨毛,輕撫拱起的貓背,溫柔的手勁彷彿撫摸的是愛人的背,而動物的回饋則是暖和了長年冰冷的掌。
當源賴光要拿起茶湯潤喉時,一隻手突兀的斜入,搶先一步奪走茶盞,只撈到一把空氣的他抬眸側望,白髮惡鬼樣的鬼切半蹲於右前方,滿眼不贊同的來回瞪著他與貓與茶三者。
源賴光喉頭一陣搔癢,掩袖低咳:「咳、咳咳……怎麼過來了?」
面對男人話家常的口吻,鬼切抿直唇角,一股火氣悶在胸膛找不到出口,想反唇相譏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最後他將冷掉的茶水潑向中庭,又重重地將其扣回原地,藉以宣洩自身的不滿。
「這麼冷的天喝冷茶,你想凍死自己?」其實秋老虎曬人,但源賴光已非壯年之軀,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雖無大病,但年輕時參與過大大小小的妖怪退治,每一場戰役或多或少都造成損傷,經年累月的累積終有爆發的時刻。
鬼切目不轉睛地盯著超出一般人歲數的源賴光:以往精神奕奕的神色如今變得蒼老而年邁,偉岸的身軀現已削瘦,原先充沛的靈力不再……種種跡象顯示對方已步入暮年的事實。
源氏最強的陰陽師就要殞落了。
這認知讓鬼切心頭竄過難以言喻的酸疼。
鬼切惡聲惡氣地說:「侍女呢?把你扔在這裡不聞不問,看來你這前任家主做人失敗透頂,一旦失勢就沒人願意理你。」
面對這句剮人心的話,源賴光沒有動怒。他本身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隨著時間及人情歷練的淘洗,情緒更為深沉內斂,笑不一定是笑、怒也不一定是怒。很久以前,鬼切能靠著血契的連結查知他真正的情緒,自從契約強行斷開後,他們便是獨立的個體了。
「隨意動他人的東西是很失禮的。我不記得我把你教得這麼沒規矩。」
紅眸掃過自己親手創造出的存在,過往的乖順恭謹已全然褪去,不復熟悉,源賴光幾不可查地擰起眉頭。
如今的鬼切已經轉為惡鬼,外表極似當年在山林間襲擊他的妖物,即使如此,雕鑿的痕跡依舊不曾抹去,鬼切舉手投足間依稀是他教導過的摸樣,動靜間盡展經年累月刻進骨子的禮儀,這是他難得感到欣慰之事。
「抱……我才不是你教的!」反射性脫口道歉,鬼切在第一個字逸出唇瓣時及時打住,瞬間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連忙惡狠狠地駁斥。
源賴光似笑非笑的睨視,唇角弧度摻雜絲絲鄙夷,令鬼切又羞又氣,頸子都紅了一塊,就在他壓不住火氣將手搭上刀柄時,男人冷靜地收回視線,再度輕撫膝上的貓咪。
這種氣生到一半發現對方並不把自己當回事的感覺相當差,鬼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時貓咪發出舒服的咕嚕聲更令他不悅,猛然迸發的殺氣驚醒貓,感受到生命威脅的小生物驚逃,翻過竹籬消失無蹤。
鬼切哼了聲,源賴光身邊沒任何生物看起來順眼多了。
「拿一隻小貓出氣,就是大妖的風範?」失去暖手的物件,源賴光將佈滿傷痕的手兜進袖內,借以抵擋寒冷的秋。
「關你什麼事。」鬼切惡聲惡氣地堵了回去。秋風掃過,銀髮男人肩頭一陣瑟縮,他憤憤地移近放在邊上的小火爐。「你人緣真差,源氏連派個人照顧你都不肯。」
「是我要她們不用來的。」爐火偎暖了源賴光,他翻過茶盞,一注茶水再次旋入杯內,茶香四溢。「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鬼切猛然抬眼,源賴光的神情卻不見半絲氣憤與恐慌,他張了張嘴又默默闔上,良久才吐出下一句:「對。誰敢接近你,我就殺了他。」
十指刺進掌心,鬼切告訴自己沒有做錯。
「我不會讓你再利用人、再去禍害別人。」
「聽起來真是高尚。」源賴光喟嘆一聲,充斥著濃濃的嘲諷感。「天皇陛下怎麼還沒延攬你?」
鬼切咬緊牙關,試圖克制拔刀斬了銀髮男人的念頭,但那雙冷漠的紅眸毫不掩飾不屑,他終究忍不住拔刀架在源賴光頸邊。
「你最好想仔細再說話,否則你的人頭就要落地。」
「何不動手。」源賴光依舊是錚錚鐵骨,絲毫不受頸項旁的刀刃威脅,甚至往前壓了壓,森冷的銳利劃開皮膚,滾出幾滴血珠染紅衣襟。「難道你是來噓寒問暖的?殺了我,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反射性縮手,回過神的鬼切唾棄骨子裡的臣服,眼神隨即轉為狠厲,再次將刀刃抵住男人頸項,勒令自己不得移開刀。
「不是恨我恨得想銼骨揚灰?」鬼切的小動作沒能躲過源賴光的眼,微涼的手搭上頸側的銀刃,這是當年他特地打造給對方的兵器,陪著他們斬妖無數,締造源氏最輝煌的一頁,如今卻架在自己頸邊,無不是諷刺。「我可沒教你當個膽小鬼。」
鬼切黯然低語:「你教我成為斬殺同族的劊子手。」
他曾是只為源賴光單純活著的刀靈,源賴光的信念就是他前行的方向。
他亦曾是山林中自由自在的妖怪,卻被源賴光以心頭血封入一把刀,為虎作倀那麼多年,戕害的同族不計其數。
多年來,命喪刀下的同族的死前吶喊都化成背脊上甩也甩不開的大石,他負罪前行卻無法償還這份罪。妖怪們看他的眼神充滿戒備與利用,就算是曾因同一目標而短暫結盟的茨木童子亦同;可他也無法融入人類社會,他的外表脫離人型,人類見著他沒喊打喊殺已是萬幸,他再也不能與人類和平共處。
多可笑啊,天地如此遼闊,他竟然沒有立身之處。這都是源賴光害的!這要他如何不恨他?
「妖怪本就自相殘殺,那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你有何錯?我有何過?」他對鬼切的心結特別納悶,不知道該不該怪自己把鬼切教得太人類,以至於分不清人與妖的處世規則。「莫非你將人類『同族不相殘』的概念套用在妖怪身上了?」
「……」
「別傻了,鬼切。人類為了利益、權力相殘已是常態,妖怪更不用說。你口中的茨木童子、酒吞童子,哪個像你對於殺害同族而有愧疚的?你會對即將入口的食物感到抱歉?」
「但他們不是被蒙騙的!他們是為了生存,而我、我卻是被你所騙,為了成就你的利益與大義殺了我的同族!」鬼切厲聲反駁,激動地在銀髮男人頸項再拉出一道血痕,血珠越滲越多,積在源賴光的鎖骨處。
「哦。」源賴光不退反進,刀刃嵌在皮肉之中,割出銳利的痛。「然後呢?你殺了那麼多陰陽師與我源氏族人是為了贖罪的話,那麼你所謂的同族原諒你了?」
鬼切小幅度地搖頭:「……我不奢求他們的原諒。」
02
當鬼切因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的妖力,回到剛剛脫離源賴光掌控時,曾被憤怒蒙蔽了心智,三番兩次刺殺源賴光,結果不幸中招,反被封進了特殊結界。若非茨木童子向平安京的陰陽師晴明求助的話,恐怕他就要永遠沉睡在結界內了。
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唯一的慶幸是他挖出關於恢復鬼王力量的資訊:酒吞童子雖然被斬首,但那股強大的妖力卻被源賴光的佩刀童子切吸收,只要得到童子切,就能奪回酒吞童子的力量。
這個緣由令他曾與茨木童子有過短暫的合作。
然而,知道了奪回的方法,但執行上卻困難重重。大江山退治之役成功擊潰盤據大江山的惡鬼酒吞童子,讓源賴光的勢力如日中天,眾多陰陽師及武士慕名投靠、壯大了源氏的武力。
至於兩人的主要目標源賴光則深居重重結界之內,然而他們都受了極大的傷害,力量大不如前,無法強行攻入源府取源賴光的項上人頭!
最佳時機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湧上心頭。
而茨木童子不知用何種方法復活了酒吞童子,但把人藏得極為隱密,就算是鬼切也不曉得他藏身何處,只知道那是白髮大妖的禁忌。某次鬼切不慎脫口詢問對方關於酒吞童子的近況,剎那間,殺氣撲天蓋地襲來,鬼切反射性拔刀對峙,抬頭一見,那雙金眸褪去以往的笑意。
「你跟蹤吾?」
「沒有。是你身上殘留酒吞童子的氣息。」雖然很淡,但他是因鬼王的血鬆動了記憶封印,對其氣味特別敏感。
茨木童子側了側頸子,評估鬼切話語的真實性,左掌心凝聚了黑焰隨時都能攻擊,只是他要考慮的不單單是摯友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如何奪回摯友的力量。若是全盛時期,他哪裡需要借助他人之手?但情勢所逼,他還需要鬼切相助。
「如果你對我有疑慮的話,那麼我們不妨分道揚鑣。我不會阻撓你奪回童子切,我的目標只有源賴光的人頭,我保證絕不插手也不破壞。」
鬼切心裡明白,他們結盟的關係一如春日薄冰,隨時都有碎裂的危機。
「不,吾需要幫手,你也需要幫手。目標是一致的,是該一起行動。」他要童子切、鬼切要源賴光的命,對他來說鬼切的存在是必要的。
鬼切冷笑:「你確定不是把我當成誘餌?」
「源賴光不會殺你。」茨木童子沒反駁。「何況,吾還不是救你了?」
鬼切歸刀入鞘,依現況來說,他們合作才能達成目的。
「話說回來,吾去打探消息時聽聞源氏憑空冒出幾名新護衛。」白髮大妖話鋒一轉。「聽說眨眼間滅了一群百鬼夜行的妖,吾猜想那並非人類。」
雖然不無誇大其詞的可能性,但這可能就是源賴光留下的後手,畢竟正常人類速度再快、能力再強悍,也不可能單人短時間內滅了一群妖怪。
「不是人類,莫非也是刀靈嗎?」但他記得自己明明是源賴光唯一的刀靈,那男人怎麼可能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創造其他刀靈?
源賴光究竟欺瞞他多少事情?
「吾也只是聽說。實際得打照面才能知曉。」茨木童子笑了笑。「吾希望下一次,你能順利取下源賴光的人頭。」
「當然。」
鬼切明白其弦外之音,自此不再過問有關酒吞童子的事。只是偶爾,他能感受到白髮大妖一閃而過的殺意,尤其是茨木童子消失多日再出現時,殺意總如漫天細雨綿綿密密地刺著他全身不舒服,令他忍不住反唇相譏。
「你也是相當能忍。」
茨木童子端詳著碎了壺口的酒葫蘆。那是酒吞童子落下的物品。白髮大妖驀然回神,將東西收進懷中。
「忍什麼?」
「你恨我。跟其他妖怪一樣。」甚至是比其他妖怪還要憎恨他。
「所以?」顯而易見的事有什麼好懷疑的。他最重要的人是因為這對主僕落得力量盡失的下場,怎麼可能不恨眼前人。「你想反悔,不再合作?」
「不用擔心。我答應過會助你奪回酒吞童子的力量。」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茨木童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不然可就浪費吾保你的心意。」他們相安無事的前提,便是尚須雙方力量。
「我知道。」
所有癥結點都在源賴光身上,只要能殺了源賴光,他便無憾。事後這條命還在不在,並非考慮的重點。
「源賴光……」鬼切握緊了刀柄,上次他的刀在斬落時遲疑了下,才讓銀髮男人反陰了自己,但一錯不二犯,下一次,他不會再猶豫。「我一定要殺了他。」
「那是最好的了。祝你成功。」
茨木童子瞟了身旁的男子一眼,恰與抬眼的鬼切對視,複雜的情緒竄過彼此眼眸。
「等我殺了源賴光,你可以殺了我。」
「這不是吾能決定的事。」豈料茨木童子搖頭,金眸如漲潮漸漸漲滿了不屑,又盈滿了信任。「決定你能生或死的人,是吾友。」
「你相信折斷童子切真能奪回酒吞童子的力量,讓他重回妖族頂點?」那可是源賴光,說不定是騙人的。
「當然。」茨木童子揚起猖狂的笑。「吾一定會讓吾友重回妖族巔峰,就算是賠上吾的命也在所不惜!」
03
聞言,源賴光嗤笑一聲。
「不奢求原諒,那你浪費時間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是要做給誰看?你只是想要自我滿足嗎?」
「我是在贖罪!」
鬼切緊盯著眼前脖子被架著刀威脅、仍舊毫不畏縮的銀髮男人,突然覺得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在打水漂。不管他怎麼做,這男人總是什麼也看不上眼的雲淡風輕,他永遠也傷不了這人一分一毫。
是不是他從未在對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無論做了什麼都不被重視?
「贖罪是拿別人的命還債?」這真是驚天言論啊!
「只要你死了,我的罪也償還完畢了。」
「那麼,除了我以外,那些命喪你刀下的無辜人命又怎麼算?他們也惹了你?只因為他們身上流著源氏的血,或者與源氏有所往來?」當年鬼切肅清他周遭的人,不管是人情往來的官員或是同他作對的源氏老人們,一個個都沒能逃過鬼切的刀。
「反正你也不屑與他們來往,不是嗎?」鬼切扯開一個假笑。「你應該感謝我。」
源賴光還以冷笑。「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鬼切抿直唇角,「源賴光,不管你有多少替身及傀儡,我都會一一摧毀。我一定會殺了你。」
「殺了我,你的同族就會接納你,你確定?」聽聽,這什麼歪理?源賴光真是恨鐵不成鋼。「你的腦子轉化成妖怪時跟著爛掉了是不是?」
「你!」刀刃只要再往前送一點,就能割開銀髮男人的頸動脈,但那雙紅眸卻閃過一絲絲的擔憂,讓鬼切無法前刺。「那與你無關!任憑你挑撥離間,我都不可能再為你殺人!」
源賴光胸口劇烈起伏,幾度張嘴,最後仍是把那堆傷還的話用盡力氣吞回肚內,閃開刀刃後他轉身倒了一杯熱茶潤喉。停戰停得詭異,鬼切背脊竄過一陣惡寒,男人明顯拒絕交談,就算已非對方麾下的刀靈,但面對隱隱發怒的源賴光,心頭不禁發怵。
於是鬼切垂下刀刃,對著男人冷漠的側臉低語:「反正,鬼王已經恢復了。源氏的大義注定滅亡。你已經無法作惡了。」
源賴光又添了一杯茶,對鬼切的話置若罔聞。
「不會再有人或妖受你蒙騙或驅使了。」
「這就是多年來,你所做的事與觀察的心得?」
源賴光連喝兩杯茶壓壓火氣,他隨手擦去頸邊不斷滲血的刀痕,未收力的動作反倒溢出更多的血,但這樣細微的痛楚反倒令他冷靜。
他並不意外鬼切曾經多敬愛他,現在就有多憎恨他這件事。他認識的孩子就是如此單純,當年化成刀靈後這個性保留了大半,曾經為此慶幸過,這讓他便於管理與灌輸理念。於是鬼切對世界及人性的認識非黑即白,反目成仇之後,他所做的一些在對方的腦袋裡便完全翻轉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鬼切已經化為惡鬼,這幾十年來理應見識過妖怪們的爾虞我詐,卻還是固執地認為妖怪的一切才是正確的。他簡直要痛恨鬼切這份單純天真,若不是鬼切夠強,現在哪能對著他說大話!
「你毀我刀靈時,就沒想過它們也是你的同族?」
鬼切啞口無言。
「你真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它們也是被你所騙。我只是提前結束他們被你利用的關係,否則現在就不止我追殺你了。」
源賴光勾起諷刺的笑。「那麼你真是偉大,大妖鬼切已經能決定他人生死了。你又知道我在利用他們了?」
鬼切倏地抬刀指向銀髮男人,殺氣迸現。「你的意思是對那些刀靈有感情嗎?你不是利用他們保護你及刺殺對手嗎?不然你還對那些刀靈做了什麼事?」
紅眸掃過激動的鬼切,源賴光擰眉欲開口時,鬼切卻跨前一步以刀尖抵住他脆弱的咽喉。
「不會再有人幫你了,源賴光。那些刀靈已經不在了,沒人能保護你,我隨時隨地都能殺了你!」
「你嚷很久了,怎麼還不動手?」源賴光不閃不避,仰頭看向鬼切的姿態更像俯視對方。「鬼切,你到底想證明什麼?」
04
鬼切與茨木童子多年來嘗試刺殺源賴光,可惜天不從人願,次次鎩羽而歸。幸而源賴光只想活捉他,才能令他多次死裡逃生。無法得手的主因是源賴光不知何時祕密製造的刀靈們——到此刻鬼切才明白自己既非唯一,更非獨特。原來還有那麼多的刀靈能取代自己,他的忠誠成了大笑話,以往源賴光的稱讚更是張口就來的謊話——滴水不漏地護衛著對方,頂多只能見縫插針,但根本無法對源賴光造成實質重傷。
彼時他們坐在頹圮敗壞的大江山宮殿大石上頭商討,負傷的兩人各自療傷,卻難以傷及目標一根頭髮。
「如果不能解決源賴光身旁的刀靈,那麼也無法重傷對方,更別提拿到童子切了。」鬼切擰著眉宇,刀靈的能耐超出預料,尤其是提著巨大妖刀的少女,他們都得避免正面對上。「我要先毀了那些刀靈。他們都是被源賴光利用的,不能再讓他藉由刀靈再傷害妖怪了。」
鬼切當然明白源賴光會如何「疼愛」那些刀靈。想起出征完的夜晚,源賴光會割開手腕,血珠懸於指尖後點上左眼封印,在撕裂的疼痛中,男人會拂開他汗濕的前髮,給予一口讚美。而刀靈們對主人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是無條件的信任。但這些本該只屬於他。
茨木童子瞟去若有所思的一眼。「話雖如此,那些刀靈可不弱,其他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要能同時擊殺刀靈與源賴光並非易事。」
「調虎離山。」鬼切從牙縫擠出字句。「你箝制住源賴光,我去解決刀靈。」
「應該反過來吧?吾去對付刀靈,你制住源賴光。」怎麼想都是這樣比較合理。
「不,我遇到他就想殺他。」他會克制不住自己!「只要處理掉那些刀靈,他就沒辦法保護自己了。」
「吾也想殺他。」難道他就不想?「你確定要用這麼麻煩的方法?」
「這是最穩當的方法。我不信刀靈這麼容易就能製造出來。」鬼切握緊拳頭,尖指都刺進掌心,看著滲出的血珠他黯然低語,又像對自己起誓。
「我要殺光他身旁的人,再慢慢解決他。」
如鬼切所料,刀靈有嚴苛的製作條件,否則隨手就能創造出來的話,早成了源賴光的天下。當茨木童子捅穿銀髮男人身體,而鬼切刀法俐落地解決最後一位刀靈時,一輛牛車也悄然駛向平安京郊外。
「又逃了。」白髮大妖憤憤然地將替身傀儡捏個粉碎。
「追!」源賴光身旁沒人護衛,一定要趁此時殺了對方、得到童子切,一股作氣地奪回酒吞童子的力量!
他們追著源賴光的氣息來到郊外別府。眼見牛車就要駛進別府結界,顧不得曝露行蹤,直接在半路突襲!
鬼切大喊:「不能讓他進結界!」
源氏結界對妖怪殺傷力強大,倘若錯失這個機會,他們就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伏擊時機了!
情急之下,鬼切擲出一把佩刀,破壞了牛車的右後輪,頓失平衡的車體往旁翻覆,車內傳來慘叫,兩人提速縮短距離,茨木童子率先發招,濃烈的妖氣從空蕩的右袖迸發,巨大的紫黑手掌憑空出現於不遠處的牛車翻覆地,指掌一收,瞬間捏碎牛及車廂,幾道人影及時滾時攻擊範圍,避免全體滅亡的慘況。
後至的鬼切三連斬,一刀切開擋在源賴光身前的侍衛,二刀卻被源賴光反手架住。金屬交接的嗡鳴不絕於耳,兩人曾是熟悉的搭檔,如今反目成仇,熟悉的刀路都成了天大的諷刺。
這麼簡單就能拿下源賴光?鬼切不敢鬆懈,深怕局中局,再次著了源賴光的道。
「……咳。」源賴光突然悶咳一聲,鬼切覷得良機反手打飛男人的刀。
「童子切!」
旋飛在半空的銀刃被茨木童子一把抓住,熟悉的力量波動正在呼喚自己。是摯友被奪走的力量!
折刃的剎那,封印的力量猛然竄天,隨後回歸於原主身上,下一瞬,黑夜山附近的紅葉林爆發的鬼氣令平安京地動天搖,緊接著,狂烈的鬼氣收束並朝他們逼近。
吐息之間,重獲力量的酒吞童子便抵達跟前,濃烈的威壓迫得在場人連站立也困難,草木因瘴氣而枯萎,重現大江山退治時感受到的鬼王威壓與被其支配的恐懼。
05
鬼切用盡全力抵擋自己想跪倒的不爭氣舉動,除了源賴光以外,誰也別想再得到他的臣服。
「吾友,不、吾王。」另一方面,茨木童子則笑吟吟地單膝跪地,改口稱謂並向其解釋現況。「吾與鬼切總算替你奪回了力量,吾王再度站上妖族的巔峰,帶領妖族吧!」
「茨木童子。」酒吞童子活動活動脖頸,認出跪地的白髮大妖,接著抬眼辨認其他人:以刀拄地的有兩位,惡鬼樣的鬼切與靈力逐漸衰退的人類,銀白髮、酒紅眸,雙眼刻著毫不遮掩的恨意,化成灰他都認得是誰。
他獰笑,瞬間發難。「真是久違了啊,源賴光。」
源賴光瞳眸一縮,反射性結印設下結界,但結界術撐不了幾秒,壓倒性的力量暴力穿透結界,狂暴地襲向銀髮男人的五臟六腑,令男人驟然嘔出一大口鮮血,鬼王尖銳的五指伸向他的脖子——重演當年大江山退治之役的一幕,然而這一次,還有人願意替他擋下致命一擊嗎?
酒吞童子即將攫住源賴光脆弱的頸子時,鬼切突然閃至兩人中間,橫刀抵在鬼王下顎阻止對方下毒手,身後一聲悶響,曾經強悍的源氏陰陽師重傷昏迷。
「鬼切,你要阻撓我?」
「鬼切你——」茨木童子怒吼,隨即被酒吞童子的手勢阻止,只能憤憤然瞪向叛徒。
「你想救你的主人?」紫眸剮著鬼切,隨即出手掐住鬼切頸項,力氣大得令人窒息,暴戾的狂氣如刀削過對方肌膚,逼出一滴滴血珠。
「不……他不是……我的主人……」脹紅臉的鬼切試圖扳開酒吞童子的手掌,單眸蕩漾著不屈,他艱難地擠出宣言。「他是我的獵物!我不許別人動他!能殺源賴光的只有我!」
「你確定?你下得了手?」酒吞童子勾起唇角,仔細打量了這傢伙,倏地鬆手,任由鬼切摔跌於地,像保護幼崽般護在源賴光身前。
「咳咳咳……我、我會,殺了他……誰也、別動他!」
「行,他是你的了。」
「吾友!」
茨木童子跺腳抗議,卻被酒吞童子一把扯住前襟拖走。「走了,喝酒。」
「但是——」
「我倒要看看他什麼時候能殺了源賴光。」
酒吞童子如此爽快地走人令鬼切錯愕。倒在腳邊的源賴光昏迷不醒,他舉刀懸停於對方頭頂。要讓源賴光乾脆的死去嗎?讓他獨立死在這破敗的狹小別府,沒有任何人送行,甚至發現屍體時已被野狗或野獸啃咬得不成人形嗎?
「……怎麼可以。」
鬼切歸刀入鞘,彎腰扛起對方。「咦?」源賴光有這麼輕嗎?他閃過一絲疑惑。但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送醫,而被妖氣及瘴氣侵蝕的傷口找尋常大夫是沒用的,平安京之內只有一個男人能處理這糟透了的狀況。
於是他半夜入侵晴明的宅邸,睡眼惺忪的銀髮陰陽師披衣走出,定睛一瞧發現,一人一妖受創嚴重,尤其是源賴光的狀態整個人纏繞死亡的黑氣。
「晴明!」
「快把人放下!」
依循晴明的指示將源賴光放到榻榻米,隨即退到一旁讓晴明大展身手,救治重傷的男人。輝映周遭顏色的單瞳盯著面如死灰的源賴光,記憶中對方很少這麼虛弱,這人該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樣。
而且今日,源賴光竟然躲不過酒吞童子的攻擊?就算結界被破開,應該還是能回擊或閃躲,沒想到居然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要不是他出手阻止的話,現在早已人頭落地。
源賴光怎麼會發生這種致命性失誤?
「……切、鬼切!」一隻手推著自己,好一會兒意識到是晴明在叫他。「你去休息一下,源賴光的狀況已經穩定了。」
瞥一眼臉色比之前好太多的源賴光,鬼切的胸口不再那麼緊繃,正躊躇著該走還是該留,理應昏迷不醒的源賴光竟然睜開眼,紅眸準確地看向自己,指尖微微動了動。那是示意他上前聽令的動作。常年養成的習慣,導致身體比腦袋還快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便跨到源賴光枕邊。
說時遲、那時快,紙門被猛力推開,披著一身戾氣與不悅的源博雅大步進來,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擔憂。
「你的狀況還好嗎?本家出事了,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源博雅看也不看鬼切,單膝跪在床沿詢問。
晴明開口阻止:「博雅,他剛醒來。」
鬼切也是一臉不贊同。什麼要緊事必須把脫離險境的源賴光帶走,不讓人好好療傷?本家那群老不死的蛀蟲大多都被他收拾了,大半夜的還能有什麼破事得處理?
但源博雅擺一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插手。要不是沒辦法,他也不會在這要命時刻過來找人。
「真的很緊急,你再不去就來不及了,是關於家主位置的事。你可以動嗎?」相同的紅眸對視幾秒,源賴光眨了眨眼睛示意「可以」。源博雅鬆口氣,原本打算打橫抱起對方,卻在堅毅的眼神中收手,改為撐住對方腋下。「晴明,我先帶他過去。」
「去吧。」晴明嘆氣,家事不是他能插手的。回頭見鬼切愣在原地,他揉揉眉心準備幫對方療傷。「過來吧,我幫你處理傷勢。」
鬼切神色莫辨,對晴明的話置若罔聞,足尖一點消失蹤影。
06
鬼切納悶:「什麼證明?」
源賴光微微嘆氣。「你殺光我的刀靈、你想要贖罪,你做這些事情是想證明給誰看?」
「我沒有!我不需要向誰證明!」
「沒有嗎?那你幫著茨木童子奪回酒吞童子的力量又是圖什麼?」源賴光真沒見過如此愚蠢之人。「你以為他們會感謝你?天真!妖怪不懂感激的,妖怪也沒有道德,你助酒吞童子拿回力量,只會讓平安京陷入危險!」
鬼切哼了聲。「想太多。」
「酒吞童子已經得回力量,之後平安京必將掀起腥風血雨。」源賴光端起冒著熱氣的茶盞,茶液倒映出自己蒼老又堅毅的紅眸,無奈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你正是促成此事的兇手。」
「聽你胡說八道!」鬼切只差沒往旁呸一口,但這麼粗俗的舉動他不可能在源賴光面前表現。「不管如何,你已經無法作惡了,源賴光。鬼王已經恢復了。」
而且現任鬼王與陰陽師晴明相處甚歡,人妖兩界相安無事。
鬼切回視銀髮男人,抿了抿唇角。「你是錯的,源賴光,人與妖怪能和平共處。」
聞言,源賴光冷笑。
「如果你是指那群同晴明簽定契約的妖怪,且看那人死後還能不能這麼乖順。」契約是與人類簽訂,可不是跟血脈簽訂,樹倒猢猻散,背信忘義的妖怪們還能記得多少契約之事?不多時,人間必然又是一陣混亂。
「別傻了,鬼切,人類與妖怪是不可能相處的。」
鬼切高聲駁斥:「你做不到的事,別以為別人也做不到。」他見過晴明庭院中的和平,沒有利用及欺騙、沒有階級與命令,那是他所嚮往的平等。
「那你去啊。」源賴光凝視鬼切,隨後重重擱下茶盞,杯裡的茶水都濺了出來。「晴明應該很高興又有個妖怪要成為他的式神。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用你管!」鬼切咆哮。「我真該讓酒吞童子殺了你!」
源賴光點頭。「你是該這麼做。」
聞言,鬼切面容一陣扭曲。
氣急敗壞的他倏地揮出一道凌厲的劍氣,森冷致命的刀鋒刮過源賴光頰邊,登時拉出一條血痕,身後拉門爆裂,紙片紛紛散落。源賴光因鬼切靠近的衝力向後仰倒,銀髮披散於深色木板,銀刃釘在太陽穴旁,再偏差一點點就會刺穿男人頭顱。
「你最好別再出言挑釁我,否則我不介意先割了你的舌頭!」
源賴光不為所動,所剩時間不多,他有何畏懼。
「雖然你有殺人的打算,卻沒殺人的決行與行動,終究只是紙上談兵。」置生死於度外的他,用性命賭鬼切尚存的忠心與戀慕。「你的刀若不偏轉刀鋒,或是方才一刀刺穿我的咽喉,就能實現你多年來的心願了,不是嗎?」
「……你不能死得太痛快。」鬼切頓了下,男人說的他都懂,但是緊要關頭,身體的行動總是違背意志。他比誰都痛恨這點,這是血契的遺毒、是源賴光真正刻在他骨血裡的詛咒。「你沒資格死得太舒服。」
「這就是你這幾年來沒下手的理由?」源賴光紅眸一黯。「那你這些年致力殺我光身旁的人,又是什麼原因?」
「……你不能有其他人。你太危險、太會利用人心,他們只會成為你的工具,就像你也只把我當成工具一樣。」
鬼切彷彿被蠱惑般脫口說出這些話,當他看見那雙紅眸因此黯淡幾分時,體內卻升起異樣的快感與滿意。
原來這男人也會難過啊?也會因為別人的話而心痛嗎?他還以為只有能利用的正妻死了才會難過呢。
源賴光終於不再是無堅不摧的男人了嗎?
思及此,鬼切甚至拉開一抹微笑,他俯低上身與源賴光額貼額,映照著紅眸而變得血色的眼充滿惡意,相差幾毫釐就要互觸的唇瓣微微掀動。
「源賴光,你活該孤獨地死去。」
07
「你以為自己能這麼簡單的死去?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騙我、你愚弄我,你以為我會這樣放過你嗎!」
鬼切空出左手掐住身下人的頸項,一點一點地縮緊,源賴光脹紅著臉卻沒有反抗之舉,他必定要殺死源賴光的。這傢伙滿口謊言,不配擁有誰的真心及忠誠,他要看著對方孤孤單單的嚥下最後一口氣,在彌留之際懊悔著失去一位真心誠意待他好的人。
普天之下,只有他肯為他擋下鬼王的攻擊。只有他會陪在他身邊。
「你利用妖怪、利用人類做事,把所有人都當成籌碼與棋子。」鬼切陡然鬆手,一時間響起劇烈的咳嗽聲,源賴光弓起身大口呼吸,被他一掌壓回地面。
「你沒有心的。」
「是啊,對極了。」源賴光緩過一口氣,隨即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良心能換來和平盛世?良心能讓人為我所用嗎?你不過是一個刀靈,跟人類談有沒有心這件事,不覺得自己踰矩了嗎?」
「我——」
「一個沒有心的妖怪,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這種事。」
鬼切直起身體,覺得臟腑一陣絞痛,源賴光還是只把他當成一把刀。
「對你來說,只要是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就跟糞土一樣。」無論是他或是源氏家族的正妻,都是源賴光的工具罷了。「你從來只會利用我。」
「說得像是妖怪就沒有利用你。茨木童子就沒有利用你我的矛盾得利?」
「那是誰害的?我們之所以產生矛盾,不就是因為你把我害成這樣子的嗎!」鬼切咬牙切齒,他半生都信仰源賴光,為源氏大義而行動,最後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騙局,要不是大江山退治之役,他恐怕到死都是源賴光手中的一把刀,只要壞了就會立即被扔掉!「如果不是你把我封進刀內,現在就不會有這些事!」
「……你認為是如此,那就這樣吧。」
源賴光看向鬼切稚嫩的臉龐,想起很久以前,他還是源氏少主時曾帶著幾隊人馬掃蕩平安京近郊的妖怪,某一年他遇到一名說著想變強的少年,少年眼神清澈而堅定,視斬除妖怪為己任,正巧與他不謀而合。
可是他沒答應。因為少年太弱了,別說成為源氏的武士,就連保護自身都還是問題,於是他總會留下一兩隻小妖給尾隨隊伍的少年練練手。想著幾年之後,就能把這孩子帶進源氏,為大義添磚加瓦。
只是,天不從人願。
當他收到少年家鄉被妖怪攻陷的消息,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往現場,滿目瘡痍,屍橫遍野,他在一堆被斬首惡鬼屍體中找到少年,單薄的掌心纏繞浸滿鮮血的布條,到死都握著他贈與的刀。
源賴光一生悔恨的事不多,這是其中一件。他恨自己沒能早日清除那些妖物,導致原先有著光明前程的少年提前殞命。
鬼切自然不知道這件事。他連自己的出身及記憶都被山中惡鬼吞噬大半,唯有單純的個性保留下來。
至於他源賴光做事也從不向人解釋,於是所有人都以為他嫉惡如仇、他主張加快退治里程、肅清妖怪都是為了成就源氏霸業與自身聲望。
「有人認為我罪大惡極,自己卻搞不清楚狀況,不分青紅皂白。那個嬰兒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是,是因為你的關係。」誰叫男人前科累累!
「我的關係?你分不清楚事情真假是我的問題?」源賴光簡直氣笑了。「你想做的,是證明我所有的舉動都是壞的,這樣就能證明你所作所為就是對的。」
聞言,鬼切的臉又青又白,他知道源賴光在說什麼事。
08
孤立源賴光之後,鬼切盯著以防對方東山再起,可是男人失了人、失了刀靈、失去家主的地位仍是一派氣定神閒。源賴光仍舊是族內長老,年輕時刀山血水殺出來的戾氣與顯赫事蹟,讓他握有話語權,一些人還是會來找對方商議。
當時鬼切從外頭回來,聽見室內難得氣氛熱絡,源賴光難得露出笑容,逗得懷裡一名嬰兒咯咯笑。
「這孩子挺好的。」
「是的,希望他也能如您成就大事。」
「像我嗎?呵。」
「那麼這孩子就麻煩您——」
鬼切腦門一熱,這些人不明白源賴光的野心嗎?不知道把孩子交給源賴光只會被訓練成工具嗎?此時源賴光的右手即將按上嬰兒左眼,重合了當年的場景男人也是這般對他的。
不可以!他不允許!
「放開他!」
一刀斬破紙門,尖叫聲四起,鬼切直攻源賴光,誓要救下那名嬰兒。
源賴光抱著嬰兒迴身閃避,踹飛茶具阻止鬼切攻勢,足尖勾起放於席邊的武士刀,單手拔刀出鞘,架住劈來的刀刃,剎那間妖力與靈力對撞,雙方各退一步,鬼切卻立即搶進劈下第二刀!
「鬼切!」
這一聲暴喝有勒令停止的意味,鬼切的刀來不及收勢,砍中源賴光肩頭噴出一注血花,嬰兒拉開嗓門的淒厲哭喊喚醒鬼切神智,其他聲音緩緩飄進耳裡:女眷的啜泣與尖叫、男丁的怒斥還有源賴光的命令。
「把孩子先帶走。」源賴光目光釘在鬼切身上,將嬰兒遞還女眷。「命名的事,之後再說,你們都出去。」
命名?鬼切有些茫然,事情似乎不是他預料的那樣。
「賴光大人,這妖怪……」男丁不敢動,獨自留前任家主在此面對妖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麼辦。
源賴光冷聲說道:「真打起來的話,你在這裡完全幫不上忙。去!」
女眷快速撤離,男丁們不甘不願地離去。交手後的室內一地狼藉,源賴光看也不看鬼切,逕自褪下染血的上衣,背肌與下顎抽緊,透露出生人勿近的凜冽之氣。
鬼切握著刀站在原地,自己似乎做錯事了,彷彿又回到以往未能順利達成任務時,忐忑不安地等待源賴光的發落。他原本打算上前幫忙,可是他們是仇人,哪能為彼此療傷?
源賴光用繃帶纏完傷口,剪子砸在桌面發出脆響,隨即冷聲說道:「滿意了嗎?真難為你這麼積極,天天盯梢我,試著保全其他人以免被我染指,真是辛苦你了啊。」
嘲諷的話刺在耳裡極為不舒服,鬼切張嘴想反駁,源賴光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真遺憾,那嬰兒並不是祭品,而是族人帶來請我命名。但想必你是不信的,對大妖鬼切而言,只有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他認為誰做壞事,誰就是壞人。」
「我……」
「出去!離開這裡!」
鬼切發現自己確實壞事了,「我不知道他們是……」
源賴光微微側過臉,眸間沁出的失望神情刺痛他的心,下一秒又是面無表情。
「你當然不用知道。你可是大妖怪,管殺不管埋。反正我接近誰都是不懷好意,你又何必知道箇中緣由。」
鬼切咬著下唇。
「出去!」源賴光重新背對,表明不想見他。
鬼切落荒而逃,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為何離開得那麼急切、那麼聽話。
「誰知道你對那嬰兒有沒有將其訓練成工具的心思。話都是你在說啊!」鬼切咬著下唇,隨後惡聲惡氣地反駁。「就算不是好了,你敢說沒有想培養自己的人手——」
突然間,源賴光掙脫鬼切的壓制,掌心貼住鬼切臉頰,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佈滿刀痕的手腕,由於削瘦,令傷痕益發恐怖。突如其來的溫情舉動截斷鬼切的後話。
銀髮男人的手冷如冰塊,凍住鬼切所有的舉動。以前不是這樣的。源賴光的手掌該是溫暖而厚實,擁有足夠的力量牢牢握住一切,無論是刀、人或是權,曾幾何時變得這麼冰冷無力?
帶著刀繭的指掌輕輕摩搓著他的臉龐,源賴光十分專注,像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刻在眼底,可他明明就在這裡、在男人觸手可及之處。指尖橫移,滑過鬼切左眼皮,順從的垂下眼卻不經意瞥見源賴光腕間的傷痕,便想起那些傷因何而來。
那是源賴光用來鞏固他的記憶封印、迫使他成為傀儡的手段——思及此,鬼切一秒甩開對方的手,整個人退開一段距離,舉刀指著男人,以免這傢伙再有小動作,一連串行雲流水的舉動破除了方才流淌於雙方的溫情。
「別碰我!」
源賴光肩頭輕輕一震,削瘦的手掌還沒來得及收回,尷尬地舉在半空,剛剛任由他撫摸的人又退開了,他若無其事般收回手,緩緩撐起身體,拉好滑落的羽織,斜落的瀏海遮去大半面容,隔了幾秒才撥開碎髮。
「源賴光,你做了錯事,就要付出代價。」鬼切有點氣憤、氣自己怎麼這麼容易就掉進對方的溫情陷阱。
源賴光反問:「代價,什麼代價?」錯事?他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什麼,他的信念,不會為他人所惑而改,也從來不需要別人認可。他永遠都知道自己該做的事。「人若要定他人的罪,什麼理由都能成為罪名。你觀察了幾十年做出這樣的結論,那還有什麼好說。」
「你真是死不悔改。」
源賴光再次仰首,又是鬼切熟稔的、那個高高在上的源氏家主。
「那與你何干?你有你的信念、我有我的信念,反正,你想殺我,那就來。」
「你真以為我不敢是不是?」面對男人挑釁般的話,鬼切翻轉銀刃,抵住對方胸膛。
「我說過,你殺了我,你也不可能能活下去。」
「那又如何?我不會放過你。絕對不會放過你。就算這次你又拿替身換命,就算賠上這條命,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殺掉你。」
源賴光探指撫過刀背。「那殺了我之後,你想要做什麼?」
鬼切沒有回話,其實他並不曉得未來該做什麼或能做什麼事,他從來就不是無惡不作的妖怪,就算是化為惡鬼後殺的人類及妖怪,大多都跟源賴光的利益或安全有關。
轉念一想,源賴光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意義。反正只要源賴光一死,埋藏於他體內的血契便會發作,妖怪的一命換曾經威風凜凜的源氏家主一命,也不算虧。
「你死都死了,我要做什麼,都與你無關。」
源賴光突然嘆了一口氣,「也是。」
銀髮男人束手無策般收回撫摸刀背的指尖,整個人意外地放鬆,嘴角甚至噙著一抹既無奈又堅定的笑意。
對於這麼慷慨赴死、一反之前躲避態度的源賴光,鬼切擰起眉頭,卻見對方飛快結出手印,當下他只來得及向前送出刀刃,鈍感尚未回傳至指尖,一片黑暗已籠罩。
鬼切失去意識。
(試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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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寄攤在朋友的社團
內文會有個短小的肉,不過試閱是不會放出來的(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