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刺殺

  「狄、狄希!」肩膀被人輕晃幾下,狄希睜眼看到一副放大的俊顏,緊接著唇上一熱,輕啟雙唇接受羅森的親近。

  「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羅森咬著狄希唇瓣,抱怨情人的走神,而且這狀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抱歉。」狄希回神,最近總是有些事卡在心頭,但要具體回想卻像卡了一層透明膜,一想就頭痛。「我總覺得有要事應該要想起來,但就是想不起。」

  揉按太陽穴,狄希試圖回想,羅森將他拉倒在膝上,接手按壓。

  「等等,到塔塔爾木,再請醫師替你看看吧。」

  「嗯……等,我們要去哪裡?」享受對方的服務,然而下句話卻讓他瞠圓眼,差點彈起來。

  「塔塔爾木,出發前我不是告訴過你?」羅森彈了他一額頭,「你還吵著要跟我來,忘了?你真該好好補一下腦袋。」

  狄希抬手捂住眼睛,哀嘆了聲,在羅森口中才慢慢回神,似乎真有這回事。

  掀開門簾查看,馬車走在山道旁另一邊是陡坡,行進的速度並不快,而且改裝得相當舒適,厚厚的棉製座墊吸去大量震動,夾道都是護衛,其中幾匹馬的後頭還插著三大貴族及聖職院的旗幟。

  「嘖。」瞥見那飛揚的貴族大旗,不滿油然而生,狄希撇撇嘴表示不屑,對了,他就是因為知道貴族會隨行,所以才想跟著來。「為什麼他們也要跟來?」

  順著狄希視線望去,羅森點頭,直覺情人不開心的情緒,他順勢詢問,想聽聽平民對其的評價。「怎麼,你不喜歡他們嗎?」

  「不喜歡,不是什麼好人。」若是好人,怎麼會有那些壞心腸。

  「說來聽聽?」摟住狄希的腰際,羅森親暱的靠在他頰邊,吐出的熱氣撲在詩人耳畔。

  「記不起來,隱約有這種感覺便是了,你別跟他們走太近。」

  「我是逼不得已的。」畢竟除了部屬關係還有血緣關係,避不開的。「你才別跟他們走太近才好。」

  「怎麼,怕我被拐走?」扭頭,狄希似笑非笑。

  「是呀,我不喜歡被背叛的感覺,而且我到手的東西,就不打算再鬆手了。」

  羅森落在額際的吻瞬間令狄希感到徹骨寒冷。

  一剎那,那些模糊的記憶全都鮮明起來,歷歷在目的令他幾乎不忍直視,像一把刀刺進胸口,慢騰騰的橫向切開,扯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記起為何會討厭貴族,卻是個不能坦白的祕密。

  但更令人討厭的是自己。

  馬車猛地停下,因慣性他們往前摔,一根利箭噗的穿透車門,釘在他們左手邊,緊接著是第二枝、第三枝箭矢彷彿銀針刺進針包裡,接二連三的射來,同時間,慘叫聲及呼喚聲響起。

  「保護陛下!」

  狄希護著羅森下馬車,其他護衛也前來會合,一發救急的響箭直沖天際,瑟里與狄希拔劍嚴陣以待,老管家側頸提醒羅森:「您千萬不能動用力量,陛下,聖職院的爪牙還在。」

  輕輕點頭,羅森不想留把柄讓虎視眈眈的聖職院有機會插手政事,他知道聖職院一直想要以神的名意進入議事殿堂,以便取得更多經費擴展宗教事業。

  握緊權杖,紅眸透過人牆緊盯著伏擊者,六、七名拿著彎刀的人正與他們對峙,瞥向山道旁的攀藤,他若能出手的話,應該能在傷亡數最少的情況下,結束這場伏擊。

  「別恍神!」狄希突然扯了他一把,避過飛來的利箭,第一波短兵相接,伏擊者人數雖少,但明顯看出是菁英中的菁英,一步步扯開護衛圈的缺口,逼得狄希及瑟里也得離開羅森出手。

  「我去。」拔出腰後的匕首,身形快如鬼魅的穿梭於敵陣,他也想扯開對方的面罩,瞧瞧到底是哪路人馬,不料卻被越帶越偏,等他意識到不對勁,已離羅森有段距離,這時候對方卻使盡全力與他纏鬥。

  護衛們被有計畫的帶離他們身周,瑟里站在羅森面前抵擋,羅森也拔出暗藏於權杖內的銀劍攻擊,為首的壯漢毫不留情,濃烈的殺意襲來。

  這些人是真的想殺死他,但他不可能束手就擒。羅森想,死也該有個理由。

 

【18:30】援救

  戰況膠著間,三大貴族的增援遠遠的吹響號角,黑底淡紫繡出星芒中的劍戟的旗幟,不正是掌管邊境兵力的貴族柴契爾嗎?同行的護衛稍稍安下心時,一圈黑圓掃過他們站立之地,腳底隨即像被綁住的繩索動彈不得,與此同時,埋伏者僅餘羅森面前的一人,其他全數退走。

  「束縛系的黑魔法?」羅森心下一愣,因為聖職院的緣故,黑魔法被列為禁術已經失傳許久,沒想到這些人竟敢在大庭廣眾下使用!

  「羅森!」

  「陛下!」

  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必然是一場浩劫,他們驚慌卻動彈不得,狄希雖在黑魔法範圍外,但退走的伏擊者全轉為攻擊範疇外頭的人,聖職院的人自顧不暇、貴族的增援尚未到來──

  正中央施法的壯漢擠出一抹猙獰的笑,連動著面罩下的頰骨肉,漆黑如墨的眼珠滿是嘲諷,他猛然拔開連繫著插銷的引線,朝著羅森怒吼!

  「塔塔爾木不會成為你的傀儡!」

  莫可奈何之下,羅森顧不得隱藏能力,歸劍入鞘、權杖一頓地,強大的魔力暴漲,以羅森為中心點,方圓百里內的綠意呼應力量共鳴而生,道旁的攀藤與雜草匯編成繩,猛地纏上欲自爆的敵人的腰際往後用力扯開。

  強大的拉力雖然成功將對方扯離,但他們仍受到爆炸威力的波及,由於施術者已亡,那短暫的一剎是所有人能移動逃命的黃金時間點。

  瑟里以一個老年人不會有的矯健身手,一把撲向羅森,賭上性命護衛他的陛下。

  羅森握著權杖,以植物迅速再編織一道密網罩住敵人,試圖為所有人擋下這波爆炸。

  狄希遠水救不了近火,爆炸當下也僅能破戒,動用所有魔法避開高溫爆焰。

  眨眼間轟然作響,爆炸威力震得飛沙走石,山壁紛紛滾落碎石,伏擊者炸得血肉模糊,避走爆炸的狄希從破爛的披風下爬起,面對這自殺行為,他心頭湧起憤怒,這些人、這種手法……完全不能接受!

  怒氣讓他拋開留個活口的想法,施加風及暗屬性讓他隱身逼近對方,寒鋒帶著火屬性銳利反手切開伏擊者的喉嚨,順手撕下對方面罩,塔塔爾木特有的圖謄黔在面上。

  其他伏擊者眼看情勢不對各自作鳥獸散,狄希奔向羅森,徒手撥開碎石及炸裂的鐵片,對方要命的在炸彈裡填裝金屬片,循著爆炸風壓飛向四周,有些人並不是被高溫炸死,而是被這些附帶的利片刺中要害喪命。

  「天……瑟里!」當狄希看清楚老人的傷勢,饒是關係惡劣的他也忍不住哀痛,老管家用忠誠化為一面最堅固的肉盾,死死護衛著他的主。

  「唔……狄希……瑟里他──」羅森被狄希扶起,灰頭土臉,身上多處擦傷,因爆炸餘威仍手腳發軟,神智稍微清醒時問起以身護主的管家,循著狄希的視線看見瑟里的傷勢時,呼吸一滯,隨即想伸手摀住對方背部的血窟窿。

  「別動!」狄希攬緊對方,因為他看見聖職院跟貴族的人終於趕過來幫忙。

  「陛下您沒事吧?」柴契爾親自帶隊前來,看到羅森臉過度慘白,於是打個響指要聖職者先救治他,卻被王者婉拒。

  「不用管我,先救瑟里。」

  救護員分成兩批,一部分的人搶救、另部分的人處理生者的傷勢;貴族的援軍則是搜尋並警戒四周,等待荊王發號施令。

  由於爆炸驚動附近的塔塔爾木族,族長特地帶著小隊趕來,此時羅森的外傷已包紮完畢,他緊握權杖站起身,紅眸裡燃起兩簇怒火,以往溫和的嗓音如今有著無上的威壓。

  「柴契爾,不計任何代價都要查出這場伏擊的主謀。」

  「遵命,我的陛下。」

  所有人聽令而單膝跪地,柴契爾執起羅森的披風一角親吻,而他垂下的臉龐掛著一抹淺淺笑意。

 

【18:30】戰奴

 

  國王帶傷抵達塔塔爾木,族長跟在隊伍後頭如臨大敵,得知方才國王遭遇伏擊,心下轉過幾個可能的名單,表面依然不動聲色。

  「陛下,已經準備好醫藥,請您先療傷。」進到訪客會所,半邊黔面的長老低下頭,避去坐上位的羅森凜冽萬分的瞪視。

  「瑟里的狀況呢?」坐下讓醫官處理傷口,羅森的怒氣繚繞於身旁,無形中屬於帝王的威嚴擴張,令在場所有人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緊急調派境內最好的醫師過來,正在途中……」柴契爾第一時間便派貼身護衛快馬加鞭回去綁人,「但瑟里年紀大了、傷又重,恐怕……」不死也半殘。

  羅森面無表情,拳頭卻緊握到於掌心留下半月青紫,聽完彙報後,擺手要他人先退下,僅留狄希一人在房裡。

  「瑟里很強壯的,你看,他罵我時中氣十足、還有罵人時不帶髒字的靈活腦筋,怎麼看都會沒事的。」從後輕輕環抱著羅森,他明白對方其實是個心腸軟的傢伙,特別重視所有曾給予他溫暖、對他好的人,更別提幾乎是帶他長大的瑟里。

  羅森未將混亂與不安表現出來,不代表他沒有這兩樣情緒,害怕失去卻無法也不能坦率的表達,狄希也僅能給與言辭上的安慰。

  雖然是死對頭,但人在危難且攸關生死時刻,總會拋棄這些無謂的成見,純粹的擔心並衷心祈禱對方平安無事。

  「如果我早點施放魔法就好了,管他什麼禁忌……就能避免了吧……」

  「想多了,你要是有半點損傷,瑟里哪受得了。」就算是名譽受損,老人家包準跳起來,準備長篇大論跟人激辯。

  雖然氣氛低迷,但塔塔爾木族長還是依足規矩,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國王,除了柴契爾之外,其他兩位貴族也陸續趕到。

  晚宴上氣氛難以熱絡,縱使族長安排了歌舞團、民俗餐,依舊徒勞無功。

  狄希坐在下位,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食物,居大位的羅森面上波瀾不驚,眉頭鎖得死緊,偶爾跟三位貴族交談,就連美人獻酒也無動於衷。

  大概是受羅森影響,貴族們也不敢做出放肆的事,狄希瞥一眼那幾人,心頭的鬱悶無法排解,想起自己的「職責」、想到自己該做的事情,他便覺得真是自作孽。

  他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呢?但如果不答應的話,也就遇不到羅森了吧?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事實證明並沒有什麼用,反而因為酒一杯接一杯而微醺,起身打算散步醒酒。

  塔塔爾木族生活在山間盆地,聽聞是非常剽悍且好戰的民族,最大的特色就是圖騰黔面,他想起伏擊者面罩下的黔面,瑟里的事讓他忘記告訴羅森了。

  搔搔棕鬈髮,這事應該先通報才對,畢竟其他伏擊者說不定就藏在部落裡,正待他打算往回走時,一抹身影匆匆從眼角劃過,止住腳步,他微瞇著眼換個方向前進。

  總覺得那身形很眼熟,像是今早他遇見的伏擊者,施了暗魔法隱匿行蹤,他發現自己撬牆角偷聽的舉動,真是越做越熟練了。

  「沒解決掉他,怎麼辦?」

  「再找機會處理掉,三大貴族都來了,不好下手。」

  「沒想到他竟然會土系魔法,而且很強悍,要不是克里斯決定同歸於盡的話,說不定我們會被打倒。」

  「幸好處理掉其他人……」

  「我想殺了那棕髮的!」

  第三道女性嗓音插入時,狄希嚇了一跳,他原本以為只是一男一女在交談,原來還有其他人嗎?幸好沒有衝動行事。

  「那個男的不好惹,妳別衝動。」

  「但是他殺了姐姐!」

  「妳小聲點!我們會替她報仇,但不是現在,妳冷靜點。」

  「可是──」

  「沒有可是!不要忘記妳姐姐為何會犧牲,正是因為荊王想把我們全變成戰奴,所以才要替我們的未來爭取一條活路。」

  「……是……」

  戰奴?狄希納悶,他是知道塔塔爾木人善戰,但他跟著羅森晃盪這麼久,沒有聽到他有這種心思,而且會來塔塔爾木也是聽聞此處黑魔法盛行、似乎有有心人煽動,因此想來瞭解。

  所以,究竟是誰在搞鬼?

  研判腳步聲遠去,狄希撤去暗魔法從藏身處走出,正思考是不是製造其中一位落單的機會逼問時,一隻手在拍上他肩膀前被他迴身抓住,定睛一瞧,是貴族法羅可。

  「真警戒啊,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法羅可沒抽回手,反抓住他手腕彼此角力,「不好好待在羅森旁邊,竟然跑出來閒逛,要是再發生早上的事,你擔得起嗎?」

  「如果真不幸發生這種事,那麼應該是你們貴族護衛不力吧。」有貴族的守衛在卻發讓國王受傷的話,該檢討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呵呵呵,牙尖嘴利,不知道這張嘴面對羅森時,是否也是這麼銳利?」

  「謝謝稱讚,我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至於誰是人是鬼嘛……呵。「所以你只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如果是的話,那你已經說完了,我想走了;如果不是的話,我也要走了。」

  「當然不是,我是要提醒你,別忘記自己的本份。」晃晃手腕示意,瞥見狄希微沉的臉色,法羅可唇角一勾,「別瞪我,我可是怕你玩得太愉悅,導致忘記要辦的正事。」

  「感謝你的提醒,但我並沒有忘記。」自從他想起後,便悔恨為何要記起。

  「那就好。」

  「塔塔爾木一事,你有耳聞嗎?」狄希心下一頓,開口問向轉身的法羅可。

  「什麼事?」法羅可回過頭問,狄希無聲比了比四周,他笑了起來。「你說呢?」

  「……為什麼?」狄希不能理解,為何要這般攻擊羅森。

  「你是以哪種身份問出這句話呢?」法羅可掌心撐著下顎,手肘抵著橫在胸前的手支撐。「但不管是哪種身份,我都沒有回答你的義務啊。」

 

【18:30】溫柔

  瑟里終究還是撐不過,在塔塔爾木的病榻嚥下最後一口氣。

  羅森聽聞消息的當下,身形晃了一晃,但旁人的手還來不及攙扶,年輕的國王已站直身體,胸口劇烈起伏,三個深呼吸後又睜開紅眸,「帶我去看他。」

  快步走至塔塔爾木的醫療所,揮開白色紗簾,已在彌留之際的瑟里臉色死白,紗布綑滿全身,趴著的老人眼珠混濁,吐息都帶著死亡之氣。

  「瑟里。」羅森半跪於病榻,握住短短一天暴瘦的枯槁手腕,眼眶裡泛聚了淚水卻不敢讓其掉下來。

  「……王……」吊著一口氣的老人良久才將眼珠轉至他方向,指尖抽搐了下似想反握住他。「……小、心……」

  「我會的。」羅森深吸一口氣,但仍舊止不住哽咽,又一個親人即將離他遠去,午夜夢迴時會想不起父王母后的面容,但他不曾忘記過痛失親人的哀痛,像把鈍刃一刀刀割著他血肉。

  「王……」瑟里嚅動著嘴唇,剩下的話語全變成含糊不清的呼吸聲,羅森移動自己的手遞到對方唇邊,感受對方用盡力氣輕輕一碰,闔上眼、露出滿足的笑容離開這世界。

  「再見,瑟里。」

  羅森眨去淚霧,放下瑟里的手,像慰勞般輕拍了下,「入棺吧,所有人跟著我來、自然也得跟著我回去。」

  回到臨時議事處,羅森敲了敲桌面,凌厲的眼刀射向柴契爾,「事情查得如何?」

  「很抱歉,陛下,還在追查相關人等,尚須一些時間。」柴契爾報告。「根本聖職院的人表示,那些伏擊者會使用禁術,這點跟傳言的吻合,我想這應該由族長說明。」

  「陛下,關於黑魔法這事,我們族人並不會使用,您知道的,我們是擅戰的民族,純粹的力量來自於我們的肉體,並非倚靠魔法。」族長戰戰兢兢的回覆,天曉得他們從哪裡學會魔法的,而且還是禁術!「至於傳言……斗膽請問是什麼傳言?」

  「是塔塔爾木使用黑魔法的傳言。」法羅可代為回應,族長嚇了一大跳,趕緊澄清。

  「絕無此事,陛下,絕對沒有!」老天,聖職院的人還在場,這一大頂帽子扣下來,塔塔爾木將永無寧日!

  「但是攻擊我的伏擊者,就是用束縛魔法困住了我。」因為逃不開,所以才使得瑟里……羅森握緊扶手,好幾秒後才又鬆開。

  「這……這……」族長啞口無言,他就算全身上下長滿嘴都辯不清了。「陛下,我真的不知道。」

  「下去吧。」族長告退,但其他貴族動也不動,羅森抬眼續道,「除了狄希,其他人也下去休息吧,我三天內就要看到事情的結尾,柴契爾,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三天?這可夠強硬的啊!「臣下明白。」

  待人全數離開,羅森撐在桌面深深嘆了一口氣,有很多事要辦、要查,但現在腦袋一片混亂,只記得要找出兇手。

  「喝杯茶吧,別把自己逼太緊。」狄希沖了杯紅茶遞到他手邊,滿臉擔憂的看著他,端起花蜜香氣十足的紅茶啜飲一口,但也無法放鬆身心。「過來,讓我抱著吧。」

  「當熊娃娃抱枕治癒你嗎?」狄希故作玩笑,放下手邊事物給予擁抱,兩個大男人擠在椅上的確有些不舒服,但再多的不舒服也會被相擁的體溫擊退。「有好點嗎?」

  「嗯……」把頭埋在狄希頸間,羅森有眼淚卻掉不下來,耳邊突然傳來小曲,詩人哼著旅遊時聽見的曲調試圖安撫他。

  「羅森,如果抓到那人,你會想怎麼處理兇手呢?」抬手梳理羅森的金髮,狄希低聲詢問。

  「……我還在思考。」

  「會殺了他們嗎?」

  「我不知道。」羅森搖頭,到時再決定吧。

  「伏擊者是塔塔爾木人,我扯下他的面罩了,沒有看錯是圖騰黔面。」

  「你知道是誰嗎?」羅森抬起頭來,握緊他的手臂,力氣大到幾乎要留下青紫。

  「你冷靜點,我沒能確定是誰。」狄希反擁對方。「你想清楚如果真的找到人,要怎麼處理?要把人殺掉嗎?還是特赦對方呢?」

  「……」

  「不要讓仇恨蒙蔽你的眼,瑟里也不會想要你變成惡鬼。」在羅森額角輕輕落下一吻,狄希真誠而深沉的希望,寬恕是可能的,無論是對兇手或是對他。

  三日後,在狄希提供的消息及柴契爾的努力之下,伏擊者總算是逮到了,剩下那幾位被揪出來時渾身煞氣,面露不善的瞪著羅森。

  「你們為什麼要攻擊我?」

  「塔塔爾木人不會成為戰奴,你去死吧!」

  「戰奴?」羅森一頭霧水,為何會有這種流言?

  「哼,裝得真好啊!但是我們不會受騙的,我們不可能為你去戰場送死,你死心吧!」為首的女子呸了聲,這個偽善者!

  「……你們為什麼會黑魔法?」羅森微皺眉,這問題似乎應該先釐清,他很清楚自己下過何種詔令,絕對沒有戰奴這項,他相當厭惡與鄰國交戰!

  如果不是這些兇手說謊,那麼幕後黑手會是誰?操縱這言論的傢伙,不能置之不理。

  女子冷笑一聲,沒回話。「反正要殺就殺。」

  所有人都等著羅森下令,殺與不殺,都足夠合理,只是年輕的王遲遲不決定,惹得貴族頻頻側目。

  羅森心中也是天人交戰,他想殺了這些人替瑟里報仇,但就算血祭他們,瑟里逝去的生命也回不來,理智與情感正被無形之手朝反向拉扯,他無所適從。

  「襲擊國王、殺害人命,罪加一等,主謀者處死,其餘──」羅森心底的確有部分想把這些人全送去地獄,但是,法律不能為一己之私而傾倒。「送進大牢後發配邊疆。」

  原以為會全上斷頭臺的伏擊者們錯愕,三大貴族迅速交換眼色,狄希露出淺淺笑意吐出一口氣。羅森並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真好。狄希想,但他不敢有這種僥倖心理。

  他罪在不赦。

  「這下怎麼辦,他還是這麼溫柔啊……」

  「不夠狠的人,不能成大事。」

  「所以只能……那樣做了嗎?沒問題嗎?」

  「還能有什麼問題?」

  「不是,我的意思是……真的要這麼做?不能換個方法──」

  「從以前到現在,他就是敗在不夠狠,你知道吧,鄰國越來越強大,但我們還在原地踏步,跟他說,他從來不當一回事。」

  「可是……」

  「換個角度想,至少我們不用看見他變成惡鬼,也挺慶幸的,果然是天使啊,那就讓他乾淨的離開吧。」

  載運瑟里及其他護衛遺體的馬車回到了城堡,簡單而隆重的葬禮就在城堡廣場舉行,架高的木塔堆放柴火,穿著整齊的大體放在其上,羅森為其一個個披上國旗,煤油氣味沖天,他退到一旁接過火把點燃。

  火焰迅速吞噬木柴、吞噬人體,焦臭的蛋白質與柴火的味道混合,正裝的羅森仰頭看著,全場肅穆,死者家屬低聲啜泣,他走過去一一慰問。

  然而羅森的能力在塔塔爾木曝光,聖職院終於逮到機會,暗地裡藉由宣傳教義的聖禱會時散播不利於荊王的謠言。

  未隔多久,塔塔爾木族起義,宣告不願成為荊王的戰奴,更拒絕荊王使用黑魔法控制他們,各地陷入混亂。

  城堡裡的羅森卻一病不起,軍政都只能暫時託管給三大貴族,連醫生也無法診斷出究竟是得了什麼急病或是中了哪種毒藥,擔心急病會傳染,狄希作主要其他奴僕不用特地留下來,依舊照往昔的規定,單月雙週過來一次即可。

  「一切都照你們所說的,我這裡已經處理完畢。」

  「真是辛苦了啊。」

  看著漸漸消失的通訊魔法,狄希緊皺著眉頭但默不作聲,直到淌滿飲用水的水杯驟然碎裂。

 

  

  【18:30】你就是你

  狄希站在大壁畫前方,詩人原先拿著紙筆記錄自己看畫的心得,恍惚間好似想起些什麼,但回過神來依然想不起一丁半點,一低頭,赫然發現因筆尖長時間抵在同個點,導致墨水暈染一大片。

  「嘖,糟糕。」正想處理卻發現原本擺滿盔甲及雕塑的走廊,竟然只剩下他眼前的壁畫,該不會是遭小偷了吧?,

  剛想去通知羅森時,突然間一陣天搖地動,震得他差點摔倒在地,壁畫砰然落地,顧不得查看畫的狀況,只因大廳傳來一聲聲清脆的破窗聲,狄希衝到走廊差點與羅森相撞,從樓中樓往下看,一群不知從哪來的盜賊打破玻璃窗進來,砍掉不知何時佔據大廳的爬藤,伸手拿起物品開始塞進袋子,嘴上念念有詞。

  「靠,終於進來了!」

  「掯外頭是草、裡面也是草,到底荒廢多久啊?」

  「百來年有了吧,不過能拿到這些古董,出去我們也發啦!」

  荒廢百年?狄希擰眉接收這訊息,但他明明看見除了莫名其妙暴長的爬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乾淨的。

  活動活動手腕,狄希想阻止那群盜賊,並好好問一問他們究竟看見什麼。

  「我下去阻止──」

  就在狄希一躍而下之前,羅森反常的並未多說一詞,只是臉色陰沉的看著樓下人,默默哼了聲,詩人轉頭,那雙紅眸像冰稜凌厲,從牙關裡擠出森冷的字眼。

  「誰准他們進來了。」

  「喂,我往上看看,搞不好上面有更好的──幹,有人!」一名盜賊拿著火槍不斷燒著藤蔓,燒焦味刺鼻,此時那人看見躍上二樓平臺的狄希,震天一吼,盜賊全都錯愕的抬頭,緊接著漫天法術與弓箭如暴雨朝羅森兩人襲來!

  狄希腳上施了個風屬性,沒照原先計劃的往下墜,反而往拿著火槍要衝上二樓的男人奔去,精準在半空閃避對方的火砲,反手甩出幾顆濃縮的光爆彈,炸得對方眼前一陣黑,拔出腰際小刀手起刀落的捅進對方頸項,拔出後鮮血噴濺,隨即衝往一樓準備擊退他人。

  會先解決這人是因為他離羅森最近。狄希本能的知道要先護住對方,就像騎士會先護住效忠的主人一樣。

  只是沒等他大展身手,厭惡有人任意侵犯領域的羅森紅眸閃動,土系魔力如炸藥般爆發,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極具壓倒性的魔力,緊接著被砍斷的爬藤像注入生命力般活過來,匯編成每股繩索開始勒住旁邊的生命體。

  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據整個空間,生長速度超乎眾人想像,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狄希,只見他如死神竄在盜賊四周給予致命一擊。

  問話的,只需要一個就行。

  其實這場景令狄希渾身起雞皮疙瘩,爆發的怒氣與暴長的綠意,無可避免的勾起深沉如入骨髓的記憶,他很想逃開,但是又覺得「逃什麼?」

  更何況眼前還有這群不長眼的盜賊,莫非要放羅森一人抵擋嗎?

  只有他們兩人,當然沒辦法擒住所有盜賊,能力較高強的衝出重圍、腳底抹油的溜了,狄希當時正在制伏其中一位,無法騰空去追,此時爬藤迅速在半空編織成階梯,羅森像極了位高權重的國王,緩緩從上走下。

  凜然的氣勢、不茍言笑的嚴肅,讓狄希止住呼吸,羅森端著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氣勢下達指令:「不用追。」

  羅森瞇起紅眸,大手一揚,毫不保留的釋放魔力,整個城堡的植物呼應力量的召喚蓬勃而生,大地一陣震動,狄希背脊的汗毛完全豎立,掌心下的盜賊抖得跟米篩搖動沒兩樣,外頭傳來慘叫聲,他想起外面是什麼東西了。

  滿是密刺的荊棘叢。

  「饒、饒命……『荊王』……請饒了我吧……」盜賊瞠大的眼眸裡滿是淚水與驚恐,嘴裡吐著求饒之詞,狄希沒漏聽一字一詞。

  「你在說誰?」

  異口同聲的問題,出自於狄希與羅森兩人口中,盜賊顫抖抖的說不出下一句,出自於內心萌發的恐懼,詩人猛地反手割開對方喉嚨,血水濺了他滿身。

  「為什麼不讓他回答?」

  羅森仍站在他身旁,凌厲的氣勢仍未散去,狄希抹了把臉站起身,訕訕的回答。「不重要,他的回答並不重要。」

  疼痛又一次從下顎燎燒全身,頭疼得像要炸開般,他單手撐額,覺得羅森的眼神如刀正一刀刀剮著自己,搖搖晃晃的想離開卻失力跌進對方懷中。

  我只希望……

  「你就是你。」

  在陷落黑暗之前,狄希如此說道。

  

 

 【18:30】探子

 

  「所以要我潛進去當探子?」他隨意擺弄著桌面華貴的擺飾,口吻輕鬆的像在聊今天天氣真好。*

  「應該說,請你進去將歡笑帶給我們堂兄,再告訴我們他的近況。」棕髮的優雅男子晃晃手中的長煙斗,糾正了他的說法。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差事。」他勾起唇角,轉頭翻閱另名黑髮男人最初交予的文件,眼角瞥見房內三名男子的眉來眼去,他不管那麼多,只看這次任務能否引起他的興趣。「但是你們確定,他會接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嗎?」

  他對於他們設定的劇本感到非常納悶。

  他決定往後要是哪個人在半夜突然敲門請求借宿,他一定把人給轟出去。

  「更何況,城堡裡還有守衛跟僕役,你們就這麼篤定他必來開門?」這是哪門子國王?這麼卑微的還要自己招待客人?

  「放心吧,僕人久久才去一趟,他很有愛心的,看到可憐兮兮的你,他不會拋下你不管。」棕髮男人擺擺手要他安心。「我們不會虧待你的,你只要達成我們交代的任務,下半輩子便不愁吃穿。」

  看著眼前預付的訂金,裡頭都是貨真價實的金幣,事成之後的報酬更豐厚,下輩子全然不用為生活擔心,他搔搔下巴,接、或不接?

  抬眼掃視室內三名氣質迥異的男人們,每一個都是位高權重的一方霸主,聽起來與對方還有血緣關係,只能說為權為利,人性便排到最後面了。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我記得你最喜歡的就是刺激,看著對方落入圈套時的天真模樣,不是令你興奮嗎?現在你有機會可以實現呢。」喝了一大口酒的金髮男生略顯不滿的說道,指尖煩躁的敲著扶把。「可惡,真的要這樣做嗎,要不是……」

  後頭的嘀咕越來越小,鼻頭紅咚咚的金髮男腳邊倒了好多酒瓶,想來是醉得挺慘的,他不在意自己的底細被挖出來,這才是正常,在他們鎖定並打算聘請他時,已經把祖宗三代都刨出來看仔細了吧。

  「他醉了,別理他。」棕髮男人秀氣的眉頭微皺,擺擺手要他別在意。「你的決定呢?」

  「……好啊,那麼簽訂契約吧。」是內鬨?看來還擺不平內部人。

  「我,──,簽訂契約將完成此次任務,同時間,──、──、──必須依照約定給予相對報酬,並且不得加害──。」緩緩念出契約內容,其他三人伸出手,輪流念出誓詞之後,他笑著將契約魔法施展在房內四人的手中,一條銀蛇從他指尖竄出,繞過四人的手腕,銀色的蛇信記號一秒隱入皮膚之下。

  除非找到能力強大的除魔師,否則一旦違反契約的話,他的銀蛇會在瞬間咬破他們的心臟。

  「那麼,就讓我們互等對方的好消息吧。」

  踩著如幽魂般的腳步,他像個提線木偶,不知所以的在走廊晃蕩,月光清清冷冷的如一襲披風罩於臉上、肩膀,每一道陰影都有人在對談、都有人在動作,宛如一個個影舞者,在光亮之外的幽微之地,張牙舞爪的想拖他下水。

  「抱歉,可以借我住一晚嗎?這雨實在太大了……」*

  「我很高興認識你。」

  「你能……留下來嗎?」

  「我最討厭背叛。」

  「要是你知道我是誰……豈不是……」

  「我要是離開的話,那麼你就──」

 

  「對不起──」

 

  空氣中傳來的腐朽氣味爬進他的心肺,在狹窄的血管裡頭膨脹、發酵,踏過的每處陰影都綻出黑色曼陀羅,種在胸口的種子攝取著悔恨及痛楚充當養份,成長、茁壯,滿腔就要爆裂了,直想撕開衣裳、剖開胸膛,將那落在心田而開枝散葉的狠狠扯出。

  不知不覺間,走廊底部出現一扇門,尚未觸及便自動開啟,像誰從內扭開門把歡迎他蒞臨,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踩進,華蓋大床上、刺繡紗簾後方,兩道身影交纏,情欲的水聲與拍擊聲一下又一下鼓動著耳膜。

  他撫著砰然作響的胸口,心跳聲卻驟然停頓。

  狄希猛然驚醒。

  支起半身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睡在柔軟的大床上,環顧四周並不是他第一晚住的那間房,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又發生什麼事?

  揉揉太陽穴試圖回想片段,好半天才想起盜賊闖進城堡,他跟羅森合力解決那些人,不小心連個活口都沒留。

  好像還有更重要的部分,可是他想不起來,只覺得腦門越想越疼,簡直像警訊一樣。

  對了,羅森的狀況呢?

  狄希抬起頭來,下床尋找對方,走了幾步猛然煞住腳步,地板滿是灰燼、扯壞的布簾、還有一幅摔壞框架的畫像。

  畫板背對他,但卻像一頭鎮守封印的魔龍,令他不敢再前進,但他又想知道那究竟畫了什麼。

  「『荊王』……」狄希想起來,那名盜賊脫口說出這個名稱,是在指……羅森嗎?但這怎麼可能,那都是百年前傳說中的人物了。

  突然間,房門喀啦一聲被轉開,狄希瞠大眼眸與來者面對面,那人也是一臉茫無頭緒。

 

 

 【18:30】恰如當年

 

  「狄希?」羅森滿臉納悶。「你怎麼在這裡?」

  「羅森?」狄希疑惑,這究竟是什麼狀況?「不是你送我進來這裡休息的嗎?」

  「我?我是送你回之前的房間休息,是經過這裡時聽到裡面有聲音,沒想到竟然能打開,然後看見你。」

  「什麼?」狄希一頭霧水,走向羅森站的地方往外一看,發現正是通往後棟的天橋,他轉頭,覷見那扇斑駁的門板,腦門驟然炸開所有的不可思議──

  他為什麼會在一間打不開的房間裡?

  「怎、怎麼回事?」狄希摸著額際滲出的冷汗,臉色慘白的像失血過多,羅森趕緊攙扶對方往房內大床走,讓棕髮男人坐在床舖。

  「還好嗎?」羅森詢問。

  「嗯……你怎麼會來這裡?」狄希喘著氣,倏地想起這問題,羅森活動的範圍應該都在前棟,為何會心血來潮的走來此處?

  「我在巡視。」

  因為睡不著加上先前盜賊闖入的關係,雖然把那些人全清掉了,但羅森還是擔心有漏網之魚,特地在晚間巡視一下,打算等等順道察看狄希的狀況。

  握著權杖緩緩前進,繞在身周的攀藤佈滿荊棘小刺,形成一道防護網,其實整棟城堡的植物,無論是外頭花園的花或是擺放於角落的插花,全都是他力量的延伸。

  所以當後棟城堡傳來微妙的魔力波動時,羅森擰眉前來,準備打發這些不長眼的、擾他清夢的傢伙。

  只是走過天橋,一道門在他面前輕巧闔起,紅眸一黯,他開門正準備興師問罪時,卻看見一個不該在此處的人。

  「所以,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羅森再次詢問,卻得到狄希無奈的搖頭。

  「我不知道,我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羅森聽到這字,倏地想起今晚之所以巡視,不單單是有人入侵的緣故,主因其實是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與一個人共渡了相當美好的時光,那人說他就是他的旅途,為此停下前進的腳步,他在他耳垂別上自己的標誌、他給予了他的懷錶信物,他想把自己的所有都毫無保留的給對方。

  而在頻繁的殺手來襲之刻,棕髮男人為了保護虛弱的他,一人拿著武器浴血了一晚,手腳身軀都是刀傷及擦傷,而那一夜再無其他人,他像坐困圍城的困獸般,身旁只有這個半路進到他心房裡的人。

  他握著對方的手,兩個傷患互相處理彼此的傷口,一張大床上擠著兩人,那時的他只是一個平凡人,再次因為有了接納自身的人而感動,殊不知──

  「羅森?」一道微風從臉頰襲來,狄希揮揮手喚回他神智。

  夢中那模糊不清的臉龐與眼前的狄希疊合,強烈的恨意如浪潮洶湧襲上腦門,使得羅森身姿暴起,一拳擊中狄希胸口,對方哇的一聲向後跌在床舖,而他無法克制己身的動作,手腳像有意識般一下又一下的揍向對方。

  混亂中,狄希終於掙脫瘋狗般的羅森,被擊中好幾拳的他帶著傷摔跌到地上,然而來不及逃脫,強烈魔力波動擴散,攀爬在窗外的藤蔓倏地擊破玻璃竄來,緊急抄起別在腰後的小刀砍斷它。

  狄希抬起頭來發現羅森的紅眸深沉得如浸於血缸之中,而對方左側頸子緩緩滲出血珠,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往後退,手碰觸到畫板不小心掀翻了物品,灰塵揚起後落下,他們同時間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幅肖像畫。

  畫面上的是兩個男人,金髮紅眸的男性坐在高椅背的紅絨椅,另一位棕髮銀眸的男人倚靠椅背,一同直視前方的畫師,他們的耳朵各別了一只同款的紫水晶耳環。

  是他,與他。

  羅森,狄希。

  猶在震驚之間,帶刺攀藤捲過他手臂,清脆的斷骨聲響起,狄希哀號一聲,還來不及消化這件事,心頭急湧而來的紛雜情緒:痛心、無奈、愧疚……一道黑暗籠罩自身,隨即腹部一陣巨痛。

  「羅森……」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背叛我!」

  不知何時到來的羅森失態的發出怒吼,倏地,拾起狄希散落一旁的隨身匕首,狠狠的捅進狄希腹部,血色迅速暈染開來,狄希反射性的揮手,然而此時羅森猛然拔刀,大量的血跡噴灑,濺了彼此一身。

  而狄希握著碎玻璃的手停在羅森頸邊,只要再往前一點點,就會割破對方的頸動脈。

  就跟那年一樣。

 

  那年他自保之際,失手錯殺對方。

  此時此刻,時光倒流的似曾相識的一瞬,他終於,記得停下手。

  「對不起。」

  狄希鬆開碎玻璃,羅森紅著眼眶凶狠卻又痛苦的看著他,沒避開他沾了自身汙血的手,但是那頸項卻重演著過去的傷勢,汩汩的流出鮮血,他觸摸到並試圖堵住當年的過錯痕跡之時,比生命流失更為強烈的劇痛向腦門與胸口襲來。

  同時間兩人嗚咽一聲,腦袋猛然憶起太多太沉重的事情,那些因時光久遠、因能力而封印的過去如被解開的門鎖,脫落,落地的沉重聲響是廝殺的開局之音。

  那場跨越百年未能結束的糾葛,如今終於重新銜接。

  他們,終究要做出一個了斷。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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